大殿内,原本摇曳的烛火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凝固。
卫渊站在丹陛边缘,脚尖前半寸便是象征皇权的九级台阶。
他能闻到空气中浓缩的檀香,还有脚下陈盛伤口里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不该出现在血腥味里的药渣气。
刘宏膝行上前,那口黑檀木匣在金砖上磨出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朝堂上激起阵阵回音。
匣盖掀开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奇珍异宝,只有一卷边缘焦黑、质地糟烂的麻布。
卫渊微微眯眼。
他为了弄到这块被烧剩下的残片,废了暗影麾下三个精锐的命。
此时,阳光斜斜穿过高窗,正落在刘宏展开的布面上。
“陛下请看!”刘宏的声音带着一丝克制的颤抖,那是复仇前的亢奋。
麻布在强光下,竟隐隐透出一层如发丝般的蓝莹莹纹理。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陈盛捂着胸口倒退,几滴鲜血正巧溅落在地砖的一角。
那是方才由于惊惧,他自己咬破舌尖留下的。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红得发黑的血珠,在触碰到地砖缝隙中残留的硝脂水后,竟像是被墨水洇开,迅速抽离出数道湛蓝的丝线。
那色泽、那质感,与刘宏手中的残卷纤维如出一辙。
“这……这是原件!西山雷窟,我们烧的是假册!”一名原本缩在柱子后的户部书吏像是被雷劈中,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带落了头上的梁冠。
卫渊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巧合,不过是他在陈盛常服的“补元丹”里加了点料。
韩晴作为太医院典簿,此时恰到好处地趋前一步。
她没有看卫渊,指尖却在那抹蓝血上飞速掠过。
“陈大人,下官为您包扎。”她语调平稳,动作却极快。
指尖藏着的净手丸粉末顺势弹入血污。
“嗤”的一声。
那抹血迹竟像被点燃的磷粉,升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火光虽微弱,却在这一方寸之地映照出几个扭曲的数字:七万三千二百。
“大人服丹太久,血都带毒了。”韩晴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仅能让周遭几人听清,“这毒,叫‘钒’,亦是西山地铁冶失踪军饷的总额。陈大人,您把数字吞进肚子里,血便成了账本里的墨。”
陈盛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卫渊没去看他,他的目光转向了鸿胪寺的周谋士。
周谋士此时正拿着一把古拙的黄铜尺,神情肃穆地测量着大殿中心那几枚作为证物的熔铜钱币。
“一尺六寸三分。”周谋士朗声开口,声音回荡在梁柱之间,“陛下,此钱直径,与靖州农器局颁布的‘官造兵器标准长’分毫不差。所谓私铸钱币,实则是将兵器熔毁后的残渣。”
文官群中响起一阵细碎的骚动。
几名寒门出身的小吏对视一眼,原本游离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们太清楚这比例意味着什么——那是守边将士的刀剑,被换成了这些买命的钱。
卫渊知道,火候到了。
他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枚外形寻常的火折子。
这是他用硝石、硫磺配合特定比例的金属粉末新制的,原本是为了边关传递信号,现在,却成了送葬的引线。
“嗤。”
卫渊轻轻吹燃火苗。
靛蓝色的火焰在昏暗的大殿边缘跳跃,透着一股现代化学实验室才有的冷冽。
他俯下身,看似是去扶摇摇欲坠的陈盛,实则将火苗轻轻贴在了陈盛靴底的皮缝处。
牛皮遇热迅速卷曲,一个藏在靴底夹层的暗袋随之暴露。
里面塞着几张薄如蝉翼的鱼鳞册残页。
卫渊直起身,顺手将火折子掷入殿内装饰用的一口空陶瓮中。
“轰!”
瓮内残留的皂碱水遇热,由于卫渊事先放入的特殊催化剂,瞬间气化。
滚滚白烟混合着蓝光在大殿中央凝结成一幅奇特的幻影。
那是光线透过特定烟尘颗粒形成的“走马灯”。
蒸汽闪烁间,一队西凉商队正趁夜渡过渭水。
车轮下压出的深痕,足以证明装载货物的沉重。
最清晰的一幕定格在铜罐的侧面,上面的编号,赫然与太医院近三个月的领药记录一一对应。
而在那幻影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负责监押商队的统领猛然转头。
“陈昌?”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双眼死死盯着那团即将消散的雾气。
陈昌,正是陈盛的亲弟弟,驻守渭水的偏将。
陈盛整个人摊在金砖上,那抹蓝色的血迹在他身边缓缓干涸,像是一道无法洗净的罪名。
卫渊看着龙座上那位终于动了杀心的至尊,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
他退回到阴影里,袖中紧握的拳头悄悄舒展开,掌心已是一层冷汗。
这出戏演得极险,只要火折子的配比错了一点,或者韩晴慢了一瞬,死的就是他。
他偏过头,目光越过森严的侍卫,望向殿外深邃的苍穹。
大戏才刚唱完一折,王探子昨夜传回的消息还在他脑海里盘旋。
那只消失在城北布庄的“夜枭”,还有叶姑娘那道让他脊背发凉的目光,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京师的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厚。
卫渊摸了摸指尖残留的硫磺味,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处已然变成屠宰场的宫殿。
有些线,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