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玻璃镜子里照出个告密者
潞县驿的更鼓敲了三下,震得窗棂子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
卫渊坐在太师椅上,手里那把紫砂壶被他盘得锃亮。
他面前跪了一地的工匠,十二个人,像十二只待宰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出。
屋里的那张黄花梨大案上,摆着十二枚半尺见方的玻璃片。
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是个稀罕物,通透得像是从山涧里凿出来的冰,没有半点气泡,映着摇曳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各位都是京城琉璃行的把式,”卫渊抿了一口茶,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喜怒,“这‘观天镜’是朝廷要用来观测星象的重器。靖州农器局那边的火候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今儿个把各位请来,就是想借借各位的手艺。”
他站起身,走到案前,指尖在那些玻璃片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每人领一片回去,三日为限。我要一模一样的复刻品。砂料哪里挖的、炉温几许、什么时辰淬的火,都给我写得清清楚楚。”卫渊说着,随手拿起一枚标着“甲三”的镜片,递给了跪在最前面的一个秃顶老头,“你是西山坊的吧?拿着。”
那老头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却没发现卫渊眼底闪过的一丝戏谑——那镜片原本对应的名册是“丙六”,是裴家在城南私窑的代号。
卫渊这一手“移花接木”玩得极顺手,十二枚镜片的编号在分发时全被打乱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世子爷,韩姑娘求见。”周谋士凑到卫渊耳边,低声说道。
卫渊嘴角一勾,把玩着手里剩下的镜片:“来得倒是快,请。”
韩晴进屋的时候,身上带着股淡淡的苏合香气。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布长裙,手里提着个药箱,神色淡然,半点不像是个卧底,倒真像个悬壶济世的女医官。
“听闻世子在此试炼琉璃,太医院正巧有个方子,需用聚光之物灼烧病灶,下官斗胆,想向世子讨要这些试片一用。”韩晴行了个礼,话说得滴水不漏。
卫渊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韩典簿这是为了公事,本世子自然要给面子。周先生,把这些镜片都装起来,给韩姑娘带走。”
周谋士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始装箱。
没人注意到,他的手指蘸了蘸袖口里藏着的一小瓶硝霜水,在每一枚镜片的背面极其隐蔽的角落,飞快地划了几笔。
这硝霜水写在玻璃上,肉眼根本看不见,但只要用皂碱水一擦,那就是铁证如山。
韩晴拿了东西,走得匆忙。
不到一个时辰,刘宏那边安插在西市的小徒弟就传回了消息。
“炸了。”刘宏进来的时候,鞋面上还沾着黑灰,“陈盛那老狐狸疑心重,觉得这些镜片烫手,让韩晴把东西刚带回去,就下令在后院起火焚毁。”
“烧了?”卫渊挑了挑眉,“那动静肯定不小。”
“是不小。”刘宏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咱们的人按照您的吩咐,趁着火势刚起,往里头泼了一盆冷水。那玻璃烧得正红,这一激,‘砰’的一声,炸得漫天都是。”
刘宏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世子,您瞧这个。”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玻璃残片,边缘锋利如刀。
卫渊接过周谋士递来的黄铜放大镜,凑在灯下细看。
这放大镜的镜片磨得极厚,视野里,那玻璃残片上竟然映着极其模糊的影像——那是玻璃在极热极冷瞬间炸裂时,定格住的光影。
影像模糊不清,但有一处极为显眼。
那是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人影,袖口处有一抹诡异的反光。
“这折射的角度”卫渊眯起眼,喃喃自语,“寻常的绸缎没有这种油光,除非是”
“皮甲内衬。”周谋士在一旁接话,声音发沉,“而且是常年用生猪油保养的皮甲。这种习惯,只有雁门关外那支‘冥鸦营’才有。”
卫渊冷笑一声,放下放大镜。
陈盛啊陈盛,你以为烧了就干净了?
这火光一照,反倒把你养在暗处的私兵给照出来了。
“还有这个。”卫渊用镊子夹起另一块碎片,指着边缘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凹压痕,“老刘,你看这痕迹,像不像是什么东西夹出来的?”
刘宏凑过去看了半天,挠了挠头:“像是镊子?”
“不是普通的镊子。”卫渊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卷宗,那是太医院半年前失窃的一桩案子,“这是‘金丝柳叶镊’,专用来夹取剧毒药渣的。这镊子的头是特制的,有个倒钩。这痕迹,跟卷宗上画的一模一样。”
卫渊把那几片有压痕的玻璃单独挑了出来,放进了一只黑檀木匣子里。
他在匣子底部按了按,那里嵌着一块强力磁石。
“把这个给韩晴送去。”卫渊把匣子盖上,语气平淡,“就说太医院要复查,让她务必亲手交给当值的守门老吏。”
夜色深沉,京城的街道像一条死蛇。
韩晴抱着那只沉甸甸的匣子,走到太医院侧门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些发慌。
守门的老吏是个驼背,见是韩晴,也没多问,伸出枯瘦的手就来接匣子。
就在两手交接的瞬间,匣子猛地往下一沉,发出一声闷响。
“啪嗒!”
那老吏腰间挂着的铜牌,竟然被匣子底部的磁石死死吸住了!
老吏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想要捂住铜牌,但已经晚了。
借着门口微弱的灯笼光,韩晴清楚地看到了铜牌背面被吸附住的那一面,蚀刻着一行极小的字:“癸卯冬·澄心膏监验”。
这印章的纹路,她在卫渊给的那本账册拓本上见过无数次。
那是雷窟私账的专用印!
韩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太医院的守门人,竟然是裴家洗钱链条上的核心监验官?
她没敢拆匣子,甚至不敢多看那老吏一眼,强作镇定地交接完毕,转身就走。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小跑。
直到钻进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韩晴才敢停下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颤抖着举起左手,借着月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食指指腹。
那里,在刚才接触匣子的时候,不知蹭到了什么粉末。
此刻,指腹上赫然浮现出一个淡金色的圆点。
那是西凉裴氏的暗记!
也是卫渊在南疆用特制皂块设下的局——凡是经手过脏钱、脏物的人,遇碱显金。
她也是这局中的一环。
韩晴仰起头,看着头顶那轮惨白的月亮,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呜咽。
她没有哭,只是从袖口撕下一条布条,死死缠住那根手指,然后用力塞进了墙缝深处,一脚将露在外面的线头碾得粉碎。
潞县驿内,卫渊推开窗,一阵湿冷的风扑面而来。
这风里没有京城的尘土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咸。
“起风了。”
周谋士正在收拾桌上的残局,闻言动作一顿:“世子是说京城?”
“不。”卫渊眺望着东方的夜空,目光深邃,“这陆地上的鬼魅魍魉算是逼出来了,但有些债,还得去水里讨。”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刚到的密信,信纸有些受潮,边角发皱。
那上面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鱼群入网,大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