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一过,田埂上的风都带着麦芒的脆,刮在脸上有点痒,却裹着新麦特有的清甜。陆延扛着镰刀往麦田走,裤兜鼓鼓囊囊的,手往里一掏,摸出张皱巴巴的糖纸——去年收麦时小孙女塞给他的,印着金黄的麦穗图案,边角被汗水浸得发潮,边缘卷成了小喇叭,却一直没舍得扔。糖纸背面还留着小孙女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爷爷的麦子最香~”
“爷爷,糖纸借我用用!”小孙女拎着竹篮从后面追上来,辫梢沾着草屑,篮里的野草莓红得发亮,颗颗都顶着白绒毛。她踮脚从陆延兜里抽走糖纸,小心翼翼地把草莓摆进去,糖纸被撑得微微鼓起来,像个小灯笼。“你看,这样草莓就带着麦香啦。”她举着糖纸转了个圈,阳光透过薄薄的纸,把草莓染成了金红色,连空气里都飘着点甜丝丝的麦味。
苏星晨在麦场边翻晒新收的麦粒,木锨扬起的麦粉像层薄雾,落在她鬓角,沾成了淡淡的白。看见祖孙俩的身影,她直起身笑着扬声:“把糖纸垫在筛子底下,筛麦时能沾住碎糠呢!”小孙女眼睛一亮,颠颠地跑过去,把麦香糖纸铺在竹筛里,两只小手抓着筛沿摇摇晃晃筛起来。碎糠果然黏在糖纸上,麦粒漏下去,颗颗饱满,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带着阳光的暖。
日头偏西时,陆延割完半亩麦,坐在田埂上歇脚。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和麦芒,他掏出烟袋,刚要点,小孙女就递过裹着草莓的糖纸。“爷爷吃!”他捏起一颗塞进嘴里,酸甜混着麦香在舌尖炸开,连烟瘾都淡了三分。糖纸被风卷着飘到麦垛旁,沾了些金黄的麦粒,像给糖纸缀上了串小珍珠,风一吹,簌簌地响。
“太爷爷以前也爱把糖纸藏在麦垛里。”陆延望着远处的麦浪,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悠远,“那时候你爸还小,太爷爷总说,糖纸沾了麦香,来年麦香里就带着甜,能多打两担粮。”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其实啊,是怕你爸嘴馋,藏着给娃留个念想。”
小孙女似懂非懂,捡起沾着麦粒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糖纸册。册页里顿时飘出麦香,混着前几页桃花糖纸的香、石榴糖纸的甜,像把整个田野的味道都收了进来。她忽然指着远处喊:“爷爷你看!糖纸在跟麦浪跑呢!”果然,那张麦香糖纸被风掀起,贴着麦梢飞,一会儿沾在麦穗上,一会儿打着旋儿飘,像只金色的小蝴蝶。
陆延望着那抹飘动的金黄,忽然笑了。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发芽——太爷爷藏在麦垛里的糖纸,长出了小孙女手里的糖纸册;去年的麦香,顺着风,又吹进了今年的夏天。
晚风拂过麦田,麦浪翻滚着涌向天边,把糖纸的影子拉得老长。小孙女追着糖纸跑,笑声惊起几只麻雀,陆延和苏星晨坐在田埂上看着,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混着麦香和远处的蝉鸣,倒比任何糖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