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雨刚过，院后的小溪涨了水，哗啦啦淌得欢，像谁在沟谷里撒了把会唱歌的糖。小孙女拎着竹篮蹲在溪边，把攒了一冬的糖纸一张张铺在鹅卵石上晒，玻璃糖纸沾着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晃动的彩，把溪水都染得花花绿绿的。
“爷爷你看，糖纸在给小鱼盖房子呢！”她举着张印着小蝌蚪的糖纸喊，糖纸被风吹得贴在水面上，随波漂了漂，竟真像条透明的小鱼在游。陆延正往溪岸的菜畦里栽茄子苗，手里的泥沾着点新翻的土香，闻言直起身笑：“你太爷爷说，春分的溪水带着灵性，糖纸漂过，能把上游的甜引到咱们菜畦里。”他指着溪对岸的老柳树，树杈上还挂着半张褪色的油纸糖纸，是去年春分分秧时挂的，纸边被水泡得发皱，却依旧牢牢缠在枝桠上，“那是‘甜引子’，说糖纸能顺着水走，把别处的春气都勾过来。”
苏星晨端着木盆来浣衣，皂角泡在水里，泛起的泡沫沾在糖纸上，像给彩纸镶了圈白边。“你太姥姥浣衣时，总爱把糖纸铺在石头上，”她捶打着被单，木槌起落间，水花溅在糖纸上，“说‘糖纸经水浸，能留住阳光的暖，晒过的衣裳穿在身上，都带着点甜’。”盆边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刚摘的香椿芽，每个芽上都缠着圈细棉线，线头系着片碎糖纸，是小孙女早上捡的，玻璃的、蜡纸的，在水汽里闪着零星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小孙女把小蝌蚪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里夹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炭笔描着条小溪，旁边写着“春分，放糖纸”，字迹是太爷爷的，溪边还画着个小糖罐，罐口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爷爷在等糖纸顺着溪水跑呢！”她举着草纸往溪边跑，老柳树下的石缝里，果然卡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半袋红糖，袋口用糖纸封着，是去年春分藏的，糖纸被水浸得发脆，却牢牢粘在袋口，像给甜加了道闸。
陆延栽完茄子苗，往溪水里撒了把谷种，谷粒打着旋漂远了，他顺手把张橘子糖纸也丢进溪里：“让糖纸带着谷种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说不定下游的人家捡着，能种出带甜味的谷子。”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总在春分这天，把糖纸剪成条条，系在芦苇杆上插在溪岸，说“糖纸能引着鱼虾来，溪水里都带着鲜”。有次他跟着太爷爷去撒网，网上竟挂着张印着鲤鱼的糖纸，那天的鱼果然比平时多捕了半篓，太爷爷说那是“糖纸跟鱼说好了，来给咱们添菜”。
苏星晨把浣好的衣裳往竹竿上晾，每件衣裳的领口都系着张糖纸——有太姥姥的油纸糖纸，有小孙女的小蝌蚪糖纸，还有张刚拆的奶糖纸。“让糖纸的甜跟着衣裳晒，”她抚平被单上的褶皱，“穿在身上，风一吹，都带着点奶香。”灶台上的砂锅里，正炖着春笋排骨汤，汤里扔了把枸杞，还有张去年的桂花糖纸，纸边被煮得发卷，像朵在汤里开的小黄花。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溪边的糖纸上。玻璃糖纸的光映在流动的溪水里，晃出片碎金似的亮，像谁把糖罐打翻了，甜顺着水流淌了满溪。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菜畦边，把小蝌蚪糖纸和橘子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水香的甜。她忽然指着飘远的糖纸笑：“太爷爷的糖纸在跟小鱼比赛呢！”果然，张玻璃糖纸被水流带着，一会儿追上片柳叶，一会儿超过只虾，糖纸的光在水里闪，像条追着甜跑的小鱼。
陆延把新摘的豌豆荚装进竹篮，篮底垫着张印着“丰收”的油纸糖纸，是太爷爷留下的。“让豌豆也沾点糖纸的甜，”他往篮里撒了把水，“炒着吃，豆荚里都带着春气。”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夏天摘黄瓜，保管能尝出点溪水的清，那是太姥姥的糖纸，把春分的甜锁在瓜里了。”
小孙女把从石缝里找出的红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糖纸册，册页里还夹着冬天的梅花糖纸、秋天的橘子糖纸，此刻又多了片带着水汽的春糖纸，像把四季的甜都串成了串，跟着溪水慢慢淌。她忽然说：“明天我要把‘小蝌蚪’糖纸折成小船，让它载着谷种漂到下游，告诉那里的小朋友，咱们家的糖纸会带来甜。”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颗煮好的春笋，笋香混着糖纸的暖在齿间散开，像握着整个春天的润。
远处的鸟鸣混着溪水的响，倒像支清凌凌的歌，唱着春分里藏不住的甜。菜畦里的茄子苗沾着水珠，叶尖上还挂着点糖纸的碎屑，像被甜喂饱了，正使劲往土里扎根。溪水还在哗啦啦地淌，带着糖纸的影，带着谷种的香，往远处去了，像在说：甜已经顺着水走了，慢慢流，能甜到秋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