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听筒那头,原本还骂骂咧咧、一副要立刻带人去平了燕京大学架势的刘伟民,声音突然顿住了,像是突然被人捏住了喉咙还捂住了嘴巴,发不出一点一丝声音来。
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凝固了。
刚才刘青山那句“这事儿没完”,虽然语调平稳,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不带一丝烟火气。
但里面裹挟着的那股子阴冷、决绝,还有那毫不掩饰、如同实质般的煞气,就像是这冬夜里的一把冰刀,顺着电流“滋滋”地刮过了刘伟民的耳膜,让他这个在四九城混迹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甚至见过血的老炮儿都觉得后脖颈子一凉,汗毛倒竖。
这不仅仅是狠话,这是杀心。
刘伟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那是只有真正见过血、或者真正动了不死不休念头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气息。
那是一种漠视规则、准备打破一切束缚的疯狂。
可这气息,怎么会出现在他那个文质彬彬、写诗作文的堂弟身上?
他收起了刚才那种咋咋呼呼的暴怒,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按灭在面前那只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大得差点把烟灰缸给掀翻。
他身子微微前倾,眉头紧锁,语气变得有些诧异,也有些前所未有的凝重,沉声道:“青山,你……认真的?”
“这可不像你啊。哥哥印象里,你可是咱们家的文曲星,是拿笔杆子的文明人,是咱们老刘家的门面。这种要让人永世不得翻身、要把人往绝路上逼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瘆得慌呢?”
“你小子该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刘青山握着听筒,他并没有因为六哥的诧异而改变态度,脸上的表情依旧冷硬如铁,像是一尊在寒夜里沉默的雕塑。
窗外,漆黑如墨。
寒风在窗外呼啸,卷起千堆雪,拍打着玻璃窗。但他心里的火却烧得正旺,那是一种混合了暴戾、保护欲和复仇快感的火焰,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他想到了刚才于曼妮在那个冰冷办公室里的绝望,想到了她衣衫不整、瑟瑟发抖、像只受惊小鹿一样的样子,想到了她为了保护自己而挺身而出、甚至不惜自毁名节的决绝。
有些底线,一旦被触碰,那就是不死不休。
这无关文人还是武夫,这是男人的本能,是雄性的领地意识。
“六哥。”
刘青山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却透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力量,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极度冷冽的玩笑,试图缓解一下电话那头的紧张气氛。
“这大半夜的,外面下着雪,北风呼呼地刮着,我还没有那么无聊找你逗闷子。”
“再说了,这电话费也不便宜啊,一分钟好几毛呢,还得是大户人家才打得起。我要是不认真,犯得着跟你费这唾沫星子?我有这功夫,不如去写两行诗换稿费了,或者抱着老婆热炕头,何必跟你这大老爷们扯淡?”
“……”
电话那头,刘伟民顿时有些无语,差点被这句电话费不便宜给噎死。
这都什么时候了?
都要杀人全家了,都要搞得满城风雨了,你还心疼那几毛钱电话费?
这小子的心态……得多稳啊!
再说了,你还缺钱吗???
光稿费都拿到手软了!你还写歌卖歌!一首歌都几千块!!
和你相比,哥哥我才是地地道道的穷人好吧!
不过,正是这句看似荒诞、实则充满生活气息的玩笑话,让刘伟民瞬间确认了一件事,刘青山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很清醒,非常清醒。
而一个绝对清醒、理智尚存的人说出的狠话,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吓人的。
那意味着他已经计算好了代价,做好了准备。
刘伟民也是个聪明人。
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
他略一思量,脑子里的线索就像珠子一样串了起来。
暴打齐家独苗、要斩草除根、深夜打电话摇人……
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一个“女同学”受了欺负?
嘿!
这味儿不对啊!
如果只是普通的见义勇为,或者是帮普通朋友出头,以刘青山的性格,把人救了、把流氓打了也就完了,顶多也就是让那小子赔礼道歉,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更犯不着跟齐家这种坐地户死磕到底。
能让他这么上心,这么愤怒,甚至动了杀心,不惜动用家族力量也要碾死对方的……
那能是一般人吗?
刘伟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暧昧、又带着点男人都懂的坏笑。他重新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语气瞬间变得不正经起来。
“得嘞,既然你这么说,那哥心里就有数了。”
“不过嘛……”
刘伟民故意拖长了尾音,声音里带着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八卦欲,还有一种调侃:“青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自家兄弟不打诳语。你跟六哥交个底,说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你跟那个所谓的女同学,到底什么关系?”
“别跟我扯什么同窗之谊、路见不平那些虚头巴脑的。能让你刘青山冲冠一怒为红颜,把天都捅个窟窿,还想把人齐家给连根拔起的,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同学吧?是不是……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鼻音,充满了暗示意味,仿佛隔着电话线都能看到他那副挤眉弄眼的表情。
“她……”
刘青山对着话筒,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她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汇,最终吐出了四个分量极重的字。
“无可替代!”
虽然没有明说“她是我女人”,也没有说“我爱她”,但这八个字的分量,已经重得不能再重了。
无可替代。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是最高的评价,也是最重的承诺。
这是在告诉刘伟民:动她,就是动我的命。她是我的逆鳞,谁碰谁死。
“嘶——”
饶是刘伟民心里早已有了一些猜测,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亲耳听到这番话从刘青山嘴里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评价……太高了!
简直高得离谱!
他拿着烟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任由烟雾熏着眼睛,眯缝着眼,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咂舌声:“啧啧啧……”
“青山啊青山,要不说还得是你呢?!你小子行啊!我是真服了!五体投地的服!”
刘伟民在电话那头拍着大腿,笑得那叫一个欢畅,那叫一个与有荣焉,仿佛刘青山这种多情是给刘家光宗耀祖了一样,比他自己找了媳妇还高兴。
“你给哥算算啊……咱们捋一捋。”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给刘青山算这笔风流账,语气里满是调侃和艳羡:“那个朱霖,那是你正儿八经的对象,大家都知道的。那气质,那长相,那是万里挑一的。”
“前阵子,那个从沪上来的跟你一起回家的宫雪,长得跟天仙似的,还在你那住了好几天,听说那天在燕京大学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连传家宝的镯子都送出去了,那肯定也是没跑了,对吧?”
“好家伙,这还没完呢!”
“现在!就在燕大!又冒出来一个非常重要、无可替代的女同学?而且还能让你为了她把人往死里打?这都不用问,肯定也是个绝色大美人吧?不然能让你这么上心?能让你这么护着?”
“这……这都第三个了吧?”
“哎呦喂!我的亲弟弟哎!你这本事……你这是要上天啊!”
刘伟民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和调侃,甚至带着点不可思议:“都说自古文人多风流,现在看来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以前我不信,觉得文人都是酸秀才,只会嘴上花花,有贼心没贼胆。现在我信了!你真不愧是大作家、大才子啊!这桃花运,这女人缘,简直是绝了!比那些戏文里的才子佳人还厉害!”
“你看看你六哥我,虽然在外面被人叫一声刘少,看着风光,可到现在还是个光棍汉呢!”
“家里老太太天天催,催得我都不敢回家!你可倒好,不声不响的,这都已经有仨婆娘了?而且听你这意思,每一个都是死心塌地的?每一个都让你这么护着?”
“你这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你小子也不怕遭雷劈?也不怕身体吃不消?这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啊!”
听着刘伟民这一大通感慨,刘青山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并没有否认。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刘伟民他们那个圈子里,男人风流一点,多几个红颜知己,其实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反而会被视为有本事、有魅力的象征。
只要你有能力摆平,只要后院不起火,只要不闹出丑闻,大家只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牛逼”,说一句“风流倜傥”。
而刘青山,显然正在向着牛逼的方向一路狂奔!!
“六哥,你就别寒碜我了。”
刘青山换了个手拿听筒,笑着反击道,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调侃,试图转移火力:“你那是没本事找吗?”
“你那是眼光太高!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你是谁啊?你是燕京刘家的大少,是咱们这一辈的领头羊。要样貌有样貌,浓眉大眼的;要家世有家世,一门双将;现在又是改革开放的好时候,你手里握着那么多资源,在圈子里那是呼风唤雨。”
刘青山越说越起劲,开始给这位堂哥戴高帽:“你要是想谈对象,只要放出个风去,哪怕只是咳嗽一声,那想和刘家联姻的姑娘,估计能从天门排到永定门去!二里地都挡不住!咱们家的门槛都得被那些说媒的给踩平了,换门槛都来不及!”
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是实情。
现在的燕京刘家,如日中天。
刘伟民作为第三代里的佼佼者,那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是各大家族眼里的香饽饽。
“切!”
刘伟民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顽主特有的傲娇,还有对那些庸脂俗粉发自内心的鄙夷:“排队有个屁用?人多了不起啊?那是买大白菜呢?”
“你是不知道,那些姑娘,一个个矫情得很!不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就是心思深沉、削尖了脑袋想借势往上爬的女野心家。”
刘伟民在电话那头抱怨道,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相亲经历:“跟她们谈恋爱?”
“累都累死了!还要哄着,还要供着,还要猜她们的心思。我是找媳妇,又不是找祖宗!我伺候老爷子还伺候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伺候她们?”
“我是真不想要。女人太麻烦!有一个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你居然还敢招惹三个?我是真佩服你的勇气!你是嫌命长啊!”
“我就想一个人潇潇洒洒的,喝酒吃肉,跟兄弟们吹牛逼,多自在?想去哪抬腿就走,想几点回就几点回。何必找个姑奶奶回来供着?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疯了我?”
刘青山听着这番振聋发聩的直男宣言,在心里默默感叹,甚至有点想笑。
大直男啊。
真是凭实力单身。
你觉得女人麻烦,觉得她们矫情、难伺候,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剥开那层带刺的外壳,没有尝到里面那口最甜、最软、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的蜜。
你没有体验过那种温柔乡里的销魂蚀骨。
你不知道当深夜降临,一具温热、柔软如水的身体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你时,是怎样的滋味。
那种肌肤相亲时的滑腻触感,仿佛上好的丝绸滑过指尖;那种呼吸交融时的滚烫热度,能瞬间点燃你血液里的每一颗火星。
你没有体会过那种红袖添香的真正温存。
那不仅仅是端茶倒水,而是当你在灯下伏案时,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悄悄爬上你的肩头,替你按揉酸痛的肌肉;是一缕幽香钻进你的鼻孔,让你在疲惫中瞬间清醒;是她用那种含情脉脉、仿佛能溢出水来的眼神看着你,把你当成她的天,她的地,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和信仰。
那种崇拜感,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那是她在你怀里化成一滩水时的顺从,是她在情动时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低吟,是她看着你时那种毫无保留的、赤裸裸的爱慕。
一旦你体验到了。
一旦你遇到了那个愿意为你卸下所有防备、在你面前展现出最私密、最妩媚一面的女人;一旦你尝到了那种征服与被占有交织的极致快感……
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就不会觉得她们麻烦了。
你只会恨夜色太匆匆,只会嫌春宵苦短日高起。
你只会觉得身边的姑娘太少,根本不够填补你那被唤醒的犹如无底洞般的贪婪与渴望。
不过,这种快乐,这种不足为外人道、却又能让人上瘾的快乐,大概也只有像他这样拥有两世记忆、又拥有足够资本和魅力的重生者,才能真正体会得到吧。
这是一种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优越感。
“行行行,你潇洒,你自在,你是大爷。”
刘青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跟他争辩,“等你哪天真遇上了那个让你挪不动步、让你心甘情愿当孙子的人,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拉倒吧!不可能有那一天!老子这辈子就是一阵风!”
刘伟民在那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行了,不说这些破事了,越说越渴。咱们说正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