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深深地陷在真皮沙发的包裹中,身体虽然放松,但精神却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茶几上那盏造型古朴的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将他的半边脸映照得轮廓分明,另外半边则显得晦暗不明。
烟灰缸边上,一支大前门香烟正静静地燃烧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在光柱中扭曲、盘旋,最终消散在空气中,留下一股淡淡的辛辣烟草味。
他并没有抽,只是盯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出神,看着那一截灰白色的烟灰摇摇欲坠。
之前在办公室里那种暴虐的戾气,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像是一杯浑浊的水经过静置后,变回了清澈却冰冷的深潭。
此刻的他,显得更加深沉、冷酷、理智。
打人,是一时爽。
拳拳到肉的快感,听到骨裂声的解气,那都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生理愉悦。
但作为两世为人的重生者,刘青山从不做没得收场的烂事,更不会只顾头不顾腚。
齐鹏飞临走前那句声嘶力竭的咆哮“你死定了”、“我不会放过你的”,虽然听起来像是败犬的哀鸣,带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味道,但刘青山不会掉以轻心。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这是在藏龙卧虎的燕京城。
在这个关系网盘根错节、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到三个处长、胡同里下棋的大爷可能都是退下来的老革命的皇城根下,如果不摸清对方的底细,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可能。
所谓的大官,到底有多大?
所谓的齐家,到底根基有多深?
是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孙子能动用全家族之力,还是只是虚张声势?
他得知道,这个齐鹏飞到底有多少斤两。他得知道,为了这个畜生,齐家能动用多大的能量,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只有知道了这些,他才能精准地计算出下一步的棋该怎么走。
是点到为止,给个教训就算了?
还是……动用雷霆手段,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刘青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截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里,然后伸手拿起了茶几上那部电话。
听筒冰凉,贴在耳边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像是握住了一把冰冷的枪。
“滋——”
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电流声,他的手指伸进拨号盘的圆孔里,用力顺时针转动到底,然后松开。
“哗啦——哗啦——”
转盘回弹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节奏地响着。这声音在刘青山听来,很像是一把左轮手枪在转动弹巢。
他在拨给刘伟民。
电话响了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漫长。
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喂?哪位?”
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有些慵懒,却透着一股子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傲慢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收音机播放京剧的声音,好像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那高亢的唱腔……“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六哥,是我,青山。”
刘青山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只是闲来无事的问候。
“哎呦!青山?”
电话那头的刘伟民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那股子刚才还端着的慵懒劲儿瞬间一扫而空,变得热情洋溢:“巧了!真是巧了!我这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呢,你这就打来了。咱们兄弟这是心有灵犀啊!”
“哦?六哥找我有事?”
刘青山有些意外,眉毛微微一挑,“莫非是车子有着落了?”
“呃……那倒没有。”
刘伟民声音一滞,然后又解释道:“车的事儿,恐怕得到过完年了,这临近年底,各部位到处都是检查,不太好操作。”
“哦。那没事,过完年也行,我这也不急。那六哥是有别的事?”刘青山又问。
刘伟民笑着说:“明天你回来一趟,到时候就知道了,电视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平白浪费电话费不是?”
刘青山心中一动。
“行,没问题。”
“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爷爷奶奶了,看看二老,那明天上午我就过去。”
他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刘家这棵大树的荫蔽,或者说,他需要确认这棵大树的硬度,能否经得起即将到来的风雨。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咱们喝点儿!”刘伟民高兴地说道,似乎已经看到了明天的热闹场面。
“六哥,先别挂。”
刘青山打断了他挂电话的动作,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那种轻松的闲聊氛围瞬间收敛:“我有件事儿,想跟你打听一下。比较急。”
“嗯?你说。”
刘伟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郑重,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声音沉稳了下来,“跟哥还客气什么?在四九城这地界上,只要你想知道的,就没有哥打听不出来的。怎么?遇到麻烦了?”
“我想问问……”
刘青山看着指尖明明灭灭的烟头,缓缓吐出了一口烟雾,让那烟雾遮住了自己眼中的寒光:“咱们燕京,有个姓齐的人家吗?挺狂的那种。”
“姓齐?”
刘伟民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脑海中搜索着那张庞大的关系网地图:“燕京姓齐的多了去了,大大小小的干部也不少。你指的是哪一家?有没有具体点的名字或者单位?”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
刘青山实话实说,他对这些圈子里的弯弯绕并不熟悉,前世他只是个底层百姓,根本接触不到这些。
“我只知道,这家里有个叫齐鹏飞的小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在燕京大学读大三,是经济系的。为人嚣张跋扈,说是家里很有背景,还说要让人死定了。”
“齐鹏飞?”
刘伟民在嘴里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显然是在脑海里搜索着对应的人物图谱。
过了几秒钟,他有些疑惑地说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要是圈子里稍微有点名号的顽主,或者哪家比较出跳的公子哥,我应该都有印象。这名字……生得很。要么是太低调,要么就是……根本排不上号。”
听到“没听说过”这四个字,刘青山的心里其实已经稳了一半。
刘伟民是什么人?
那是京城顽主圈的天花板之一。
他经常混迹于各个社交圈,如果连他都没听说过齐鹏飞,那就说明这个齐鹏飞在顶层圈子里根本排不上号,充其量也就是个中层干部的子弟,或者是那种在学校里窝横、在社会上根本玩不开的井底之蛙。
“青山,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刘伟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觉,“是不是这小子惹你了?”
“有点小摩擦。”
刘青山没有急着摊牌,而是又道:“六哥,你受累,帮我查查这小子的底。我想知道他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家里都有谁,现在都在什么位置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行,没问题。”
刘伟民答应得很痛快,“这点小事儿,分分钟的事。你等我几分钟,我打两个电话问问。挂了啊,一会儿给你回过去。敢惹我兄弟,我倒要看看他是哪路神仙!”
“嘟——嘟——”
电话挂断了,只剩下盲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刘青山放下听筒,将那个已经烧到手指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用力碾了碾,直到火星彻底熄灭。
前世的他,基本上是烟不离手。
几十年如一日,名副其实的老烟枪。
到老了的时候,一口牙都是黑黄黑黄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不过这一世么,他倒是不想再吸烟了,一来吸烟确实不好,有害身体健康。二来吸引也很影响形象,那一口大黄牙,看着真挺恶心的。三来么,作为重生者,无论怎样,无论碰到什么困难,都应该有对策的,不至于靠吸烟来解愁。
他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飞速构建一个天平。
天平的一端,是他刘青山,以及背后的燕京刘家。
天平的另一端,是那个尚未揭开面纱、但已经露出獠牙的齐家。
他在等待刘伟民的电话,那将是决定这个天平倾斜方向的关键砝码。
如果齐家真的很强,强到能跟刘家掰手腕,甚至在某些领域,比如公检法,有特殊的影响力,那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就得从长计议。
可能需要更隐蔽的手段,或者需要家族长辈的出面协调,甚至可能需要做一些利益交换。
虽然他不怕,但也不能给家里惹太大的麻烦。
但如果齐家只是个纸老虎,只是个仗着父辈余荫、在小圈子里作威作福的暴发户……
刘青山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如同出鞘的利剑。
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斩草,务必除根。
对于这种想要毁人清白的畜生,对于这种敢动他女人的杂碎,任何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要让齐鹏飞知道,有些人,是他们这辈子都惹不起的梦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三分钟。
四分钟。
这几分钟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刘青山甚至开始思考,如果齐家真的很难缠,他是否需要动用自己在香江那边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或者利用舆论的力量来反击。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像是划破夜空的信号弹,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刘青山一把抓起听筒,动作快得像是在接听前线的战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喂,六哥。”
“查到了。”
刘伟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一股子果然如此的轻松和不屑,甚至还有点想笑,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我就说嘛,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原来你说的是那个齐家啊。这也能叫个家?”
“哪个齐家?”刘青山问,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放下了一些。
“嗨,说起来也算是有点根基,但在咱们这四九城里,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刘伟民虽然语气轻松,但办事很靠谱,条理清晰地介绍了起来,显然刚才那几分钟他做了详细的功课:“这个齐家的老爷子,叫齐军。是老革命了,资历挺老,是三八式干部。”
“不过呢,这老爷子打仗的时候一直都是做文职工作,搞政工的,宣传口的,没怎么带过兵,也没立过什么特别大的战功。建国以后,也是先在地方上主政,后来才调回中枢。”
“他最后的一个职务,是农林部的部长。不过嘛……”
刘伟民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圈内人特有的通透:“你也知道,前几年那种形势,他也受到了冲击,靠边站了好几年。”
“虽然现在平反了,待遇也恢复了,但毕竟岁数大了,身体也不行了,目前已经正式退休了,在家里养鸟呢。属于那种有面子、有级别,但没实权的老干部。说话虽然有人听,但力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退休了。
刘青山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关键信息。
在中国这种官本位社会,现管和退休,那可是天壤之别。
人走茶凉虽然难听,但却是最真实的写照。
一个退休的老部长,虽然依然受人尊敬,能说得上话,但威慑力已经大打折扣了,能够调动的资源也是有限的。
“那他家里其他人呢?”刘青山追问。
这才是重点,毕竟老爷子不会亲自下场跟小辈斗法,真正能给齐鹏飞撑腰的,还得看他的父辈。
“齐军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就不说了,嫁得一般,都在事业单位混日子。”
刘伟民显然已经把齐家的底细摸了个底掉,如数家珍:“大儿子叫齐抗美,也就是那个齐鹏飞的亲爹。”
“这人算是齐家现在的顶梁柱,目前在铁道部,是个司长。听说业务能力还行,挺稳当的,但也就是个守成的主儿,没啥大魄力,也没听说有什么升迁的迹象。”
“二儿子叫齐援朝,在部队。”
“不过不在燕京,在济南军区,是个上校团长,而且也就是个团级干部,翻不起什么大浪。”
“三儿子叫齐建设,在下面当官呢。豫省巩县的县长,那是天高皇帝远,指望不上。”
刘伟民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嘲弄:“至于你说的那个齐鹏飞,他是老大家齐抗美的儿子,上面还有一个两个姐姐,因为他是老幺。从小被惯得没样儿,听说在学校里挺狂的,但也就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横,出了学校屁都不是。”
“这种货色在圈子里,连个跟班都算不上。”
“这就是齐家的全部家底了。”
刘伟民做了一个总结陈词:“总的来说,算是个正经的干部家庭,有点底蕴,比普通老百姓强那是肯定的。但在圈子里……呵呵,也就是个中游水平。跟咱们家比?那不是一个量级的。咱们家老爷子要是咳嗽一声,他家老爷子都得抖三抖。”
听完刘伟民的这番详尽介绍,刘青山的心里瞬间就有谱了。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
果然。
这就是个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族。
老爷子退休了,虽然有余威,但已无实权,是一只没牙的老虎。
当家人是个司长,虽然级别不低,但在铁道部那种庞大的系统里,一个司长也算不上能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更别说跟军队系统抗衡了。
要么在外地,要么级别不够,根本无法形成合力。
而刘家呢?
二爷爷是京畿卫戍区总司令,那是把守京城大门、手握重兵的实权派!是天子脚下的带刀侍卫长!
三爷爷是北海舰队副司令,那是国之重器,镇守海疆!
还有刘宏国、刘宏斌等刘家二代在部委、总参也都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较量。
这就像是一只强壮的狼,遇到了一头正在觉醒的雄狮。
狼或许能咬死羊,但在狮子面前,它要是敢龇牙,那就是找死!
刘青山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头,彻底落地了。
他不仅松了口气,甚至感到一种从头到脚的轻松。
原本他还担心,万一齐家是什么顶级豪门,自己动了人家唯一的孙子,会不会给家族惹来大麻烦,会不会需要妥协。
完全不需要。
齐家这种实力的家族,如果他们识相,吃了这个哑巴亏,那就算了。如果不识相,想玩硬的,想报复,那刘家分分钟能教他们做人!
“青山?青山?”
刘伟民见刘青山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齐家这么感兴趣?那小子到底怎么惹你了?”
刘伟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护犊子的煞气,“要是那小子不长眼惹了你,你跟哥说!不用你动手,我明天就带人去燕大找他聊聊!妈的,敢欺负我弟弟,我看他是活腻歪了!我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刘青山回过神来。
他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既然底牌已经摸清了,自己有着绝对的胜算,那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这不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立威!
告诉所有人,他刘青山,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谁要是敢动他的女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六哥。”
刘青山对着话筒,语气平静,“不用你去燕大了。”
“为什么?”刘伟民有些不解。
刘青山淡淡地说道:“因为……我今天晚上,已经把他给打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打得挺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