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民本思想(1 / 1)

领悟来得猝不及防,在一个最平常的午后。

那天陆炎的烧退了一些,虽然左肩的伤口依然红肿溃烂,但至少头脑清醒了些。军医说这是“回光返照”,要趁这个时候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了。陆炎没理会,只是让亲卫扶着他,去城里看看。

不是巡视城防——那些有周泰、陈武他们在。是去看百姓。

他去了城南的窝棚区。

那是龙鳞城最拥挤的地方,原本是市集,围城后拆了摊位,搭起简易的棚子,安置从寿春撤出来的难民。棚子很简陋,用竹竿撑起,上面铺着茅草和破布,勉强能遮风挡雨。但这两天连续降雨,很多棚子都漏了,地上积着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陆炎被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亲卫想让他坐肩舆,他拒绝了——他说,既然要来看,就要用走的。

路两边的棚子里,有人探出头来。看见是他,都愣住了。没人欢呼,没人跪拜,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炎在一个棚子前停下。

这个棚子比其他棚子更破,顶上的茅草塌了一半,用几根木棍勉强支着。棚里坐着三个人:一个老妇人,一个年轻妇人,还有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地上铺着干草,算是床铺。角落里有个陶罐,里面装着半罐浑浊的水。

老妇人看见陆炎,颤巍巍地想站起来。

“坐着吧。”陆炎说,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就坐在棚口的湿地上。亲卫想给他垫东西,被他摆手制止了。

“老人家,住得还习惯吗?”他问。

老妇人愣了一下,没想到主公会问这么平常的问题。她迟疑了一下,小声说:“还还好。就是漏雨,夜里冷。”

陆炎点点头,看向那个年轻妇人:“这是您女儿?”

“是儿媳。”老妇人说,“我儿子在城墙上。”

她说得很平静,但陆炎看见年轻妇人的眼眶红了。

孩子缩在母亲怀里,怯生生地看着陆炎。孩子很瘦,脸上没什么肉,眼睛显得特别大。

“孩子吃饭了吗?”陆炎问。

年轻妇人低下头:“早上喝了半碗粥。”

半碗粥,撑到现在。

陆炎沉默了片刻,对亲卫说:“把我的口粮拿来。”

亲卫愣了一下:“主公,您”

“拿来。

亲卫不情愿地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那是陆炎今天的口粮:一块杂面饼,半个拳头大小,硬得像石头。平时陆炎要分两次才能吃完,因为伤口疼,吃不下太多。

陆炎接过饼,掰成三块。最大的那块递给孩子,中等的那块给年轻妇人,最小的那块给老妇人。

“吃吧。”他说。

三个人都愣住了,谁也不敢接。

“吃。”陆炎又说了一遍,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

孩子最先伸手,接过那块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也接了,但没有立刻吃,而是掰下一小块,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摇摇头,把饼推回去,示意她吃。

陆炎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孟子》里的那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以为自己读懂了。

现在才知道,根本没懂。

民为贵——不是一句口号,不是一种策略,是真真切切的,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哪怕自己饿着,也要让他们先吃饱。哪怕自己危险,也要让他们安全。

而他这三年来,做的恰恰相反。

他总是把“社稷”——也就是他的霸业——放在第一位。为了社稷,可以牺牲民。为了守住城池,可以抛弃百姓。为了打赢战争,可以不顾民生。

所以他才失了民心,失了社稷,最后连自己也保不住。

因为顺序错了。

孟子的顺序是:民,社稷,君。

他的顺序是:君,社稷,民。

所以注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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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吃完了饼,舔了舔手指,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手里的那块。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又掰下一小块给孩子。

“够了。”老妇人轻声说,“留点晚上吃。”

年轻妇人点点头,把剩下的饼仔细包好,塞进怀里。

陆炎看着,忽然问:“你们恨我吗?”

三个人都愣住了。

“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可能在寿春,至少有个房子住,有口安稳饭吃。”陆炎说,“因为我,你们才逃到这里,住这种棚子,饿肚子,还可能死在这里。”

老妇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不恨。”

“为什么?”

“因为”老妇人看着陆炎,眼神很平静,“因为不是您把我们赶出来的。是曹军打过来了,是我们自己选择跟您走的。如果留在寿春,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不是饿死,是被曹军杀死。”

她顿了顿:“而且,我儿子在城墙上。他说,跟着主公,至少死的时候知道为什么而死。跟着曹操死了都不知道为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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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炎喉咙发哽。

他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这些百姓,比他更懂什么是“民为贵”。

他们知道自己最重要——自己的命,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们选择跟他走,选择守这座城,不是因为他是“君”,是因为他们相信,跟着他能活下去,或者至少死得明白。

这就是“民为贵”。

民知道自己贵,所以选择。

而他这个“君”,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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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个棚子后,陆炎又走了几家。

情况都差不多:漏雨的棚子,挨饿的人,但眼神里都有一种奇怪的平静。不是麻木,是接受了现实之后的平静。

在一家棚子里,他看见几个妇人围在一起,用破布缝制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是在做“沙包”——用布缝成小袋子,里面装满沙子,用来当投石机的“弹药”。虽然粗糙,但能用。

“谁让你们做的?”陆炎问。

一个妇人抬头,看见他,连忙站起来:“是是我们自己想的。守城的兄弟们扔石头太累,这个轻些,扔得远。”

“你们不累吗?”

妇人笑了——很苦的笑:“累,但总比干坐着强。做点事,心里踏实。”

陆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在另一个棚区,他看见一群孩子在玩。不是普通的玩,是在模拟守城——大点的孩子当“守军”,小点的当“曹军”,用木棍当兵器,用土块当石头,打得有模有样。

“你们在干什么?”陆炎问。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停下来,挺起胸说:“我们在练习守城!等我长大了,也要上城墙打曹军!”

“为什么?”

“因为曹军是坏人!”男孩大声说,“他们杀了王大叔,烧了李爷爷的房子!我要报仇!”

陆炎看着男孩眼中的怒火,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社稷”。

不是城池,不是土地,是这些人的记忆,是这些人的仇恨,是这些人想要守护的东西。

社稷在民心里。

民心里有社稷,社稷才存在。

民心里没有了,社稷就只是一堆砖石,随时可以被推倒,被占领,被改名字。

而他这三年来,一直在修砖石,忘了修人心。

所以砖石再多,再坚固,也守不住。

因为人心先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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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州牧府时,天已经快黑了。

陆炎累得几乎虚脱——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他看见了太多,想了太多,明白了太多。

庞统和鲁肃在等他。

“主公,”鲁肃先开口,“您今天”

“我去看百姓了。”陆炎说,“看见了‘民为贵’。”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陆炎坐下来,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我一直在想,孟子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在教君主怎么治国,是在告诉君主一个事实:民本来就贵,不需要你承认。你承认了,顺应了,就能得天下;你不承认,逆着来,就会失天下。”

他顿了顿:“就像这座城。城里的四万人,他们本来就珍贵——他们的命珍贵,他们的选择珍贵,他们愿意守城的决心珍贵。我承认这一点,尊重这一点,所以他们才愿意跟着我。如果我不承认,觉得他们只是工具,只是数字,他们早就散了。”

庞统点头:“主公说得对。”

“但还不够。”陆炎摇头,“我还得明白‘社稷次之’。”

“怎么理解?”

“社稷不是我的霸业,不是我的野心。”陆炎缓缓说,“社稷是这些人共同的东西——是他们一起守的这座城,是他们一起挨的饿,是他们一起做的选择。社稷是‘我们’,不是‘我’。”

他看向窗外:“所以我该做的,不是怎么保住‘我的’社稷,是怎么让‘我们的’社稷活下去。哪怕活下去的方式,不是我原本想的那样。”

鲁肃眼睛一亮:“主公的意思是”

“谈判。”陆炎说,“和曹操、和周瑜谈判。不是谈我怎么活,是谈这座城里的人怎么活。”

“条件呢?”

“条件可以谈。”陆炎说,“但底线是:城里的人,要有活路。不是苟活,是真的活路——有饭吃,有地方住,能活下去,能继续当人。”

他顿了顿:“至于我不重要。”

“君为轻。”庞统轻声说。

“是。”陆炎点头,“君为轻。轻到可以牺牲,可以放弃,可以消失。只要民能贵,社稷能存,君轻不轻,无所谓。”

他说得很平静,但庞统和鲁肃都听出了其中的决绝。

那是一种真正理解了“民为贵”之后的决绝——为了贵的,可以轻贱轻的。

为了百姓,可以牺牲君主。

这就是孟子的本意。

也是陆炎迟到了三年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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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陆炎做了一个决定。

他让亲卫把州牧府里所有还能用的东西——被褥、衣物、粮食、药材——全部清点出来,然后分成四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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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送到城墙,给守城的将士。”他对鲁肃说,“一份送到医馆,给伤员。一份送到工坊,给工匠。最后一份送到城南的窝棚区,给百姓。”

鲁肃愣住了:“主公,那您”

“我什么也不需要。”陆炎说,“一张榻,一碗粥,就够了。”

他顿了顿:“从今天起,州牧府开放。谁需要住,谁就来住。老人、孩子、伤员,优先。”

“那您住哪?”

“我搬到城楼去。”陆炎说,“和守城的将士住一起。”

庞统想劝,但看到陆炎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坚定了,坚定得不容置疑。

那是一个真正明白了“君为轻”的人的眼神。

一个愿意把自己放到最轻、最贱、最危险的地方,只为了让“贵”的能更安全、更体面、更有尊严地活下去的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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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执行得很快。

当天夜里,州牧府就住进了第一批人——十几个伤病员,还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寡妇。陆炎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一个重伤的老兵,自己只带了一床薄被,搬到了北城墙的一座棱堡里。

棱堡很小,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但陆炎觉得很踏实——因为从这里,他能看见城墙上的士兵,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能感受到这座城还在跳动的心。

躺下时,他忽然想起白天那个老妇人说的话。

“不恨。”

为什么不恨?

因为他至少给了他们选择。

因为他至少把他们当人看。

因为他至少在努力做一个对得起他们信任的“君”。

虽然可能晚了。

虽然可能没用。

但至少,他做了。

这就够了。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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