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五日,亚洲电视,顶层会议室。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首届“亚洲金曲奖”与“亚洲金曲奖”评审委员会的最后筹备会议现场。
长条会议桌旁,三十余位来自亚太各地的评委正襟危坐,气氛庄重得近乎肃穆。
与会者堪称亚洲艺术界的半壁江山:
有来自东京艺术大学的音乐学部教授山田守,须发皆白,神情古板;
有高丽汉城大学戏剧电影系主任金在勇,戴着金丝眼镜,不苟言笑;
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资深音乐评论家陈文瀚,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似在打着拍子;
南湾大学中文系教授、知名影评人林鹤堂,正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此外,还有数位德高望重的华人老艺术家,如曾执导多部经典国语片的李汉祥导演、粤剧名伶白雪仙等。
沈易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议程文件和入围名单。
他今日穿着一身用料考究的深灰色西装,既庄重,又巧妙凸显了东道主的文化身份,与在场众多传统艺术家的气场意外和谐。
“感谢诸位大师、前辈拨冗莅临。”沈易开口,声音清晰平稳,传遍安静的会议室。
“亚洲电视发起设立‘亚洲金曲奖’与‘亚洲金影奖’,初衷绝非为了自娱自乐,或仅为自家作品加冕。”
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与每位评委对视,态度谦逊而坚定。
“长久以来,亚洲各地的优秀音乐与电影,多在本地或特定文化圈内传播,缺乏一个被整个亚洲乃至世界看见的、具有公信力的平台。
西方的格莱美、奥斯卡,定义了全球娱乐的评判标准,但这标准是否完全适用于我们丰富多元的亚洲文化?
我们的审美,我们的情感表达,我们的价值观,是否需要我们自己的奖项来确认和推广?”
这番话戳中了许多老艺术家的心结。
李汉祥导演微微颔首,白雪仙女士眼中流露出赞许。
“因此,”沈易继续,“我们组建了这个跨越国家与地区的评审委员会。
金曲奖,我们将评选年度最佳歌曲、最佳专辑、最佳男女歌手、最佳新人等十大奖项;
金影奖,则涵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男女主角等十五个奖项。
评选范围,涵盖1980年1月1日后在亚太任何地区公开发行或上映的作品,语言不限。”
他示意黎燕姗分发详细的评审章程和入围初选名单。
名单一出,会议室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入围作品确实包罗万象,不仅有时下流行的港台粤语流行曲、岛国演歌、高丽歌曲专辑,也有各地的传统民乐改编作品;
电影名单更是从商业巨制到艺术小品,从武侠神怪到社会写实,蔚为大观。
“沈先生,”东京的山田守教授第一个发言,语气严肃,通过翻译传达。
“评审标准如何量化?流行音乐的传唱度与艺术性如何权衡?
电影的商业成功与作者表达又该如何平衡?
如果只凭主观喜好,奖项的权威性将大打折扣。”
他显然对流行文化抱有审慎态度。
高丽的金在勇教授扶了扶眼镜,补充道:
“还有文化差异性问题。一部在高丽引起巨大社会反响的现实题材电影,其深刻性可能在香江观众看来难以共鸣。
反之,香江出色的商业类型片,在评审眼中可能又显得深度不足。
问题尖锐而实际,直指跨文化评奖的核心难题。
沈易早有准备。他打开面前的投影仪,幕布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评审权重模型图。
“诸位请看。我们设计了一套多维度、加权评分的体系。
以金影奖‘最佳影片’为例,评分将分为四个维度,各占一定权重。”
激光笔的红点指向图表:
由在座诸位教授、艺术家基于专业素养打分,侧重影片的导演手法、影像语言、叙事结构、表演艺术等。
考量影片对其所属文化的反映深度,以及对普世人性、社会议题的探讨力度。
这部分需要评委们一定程度上跳出自身文化背景,尝试理解他者。
包括本土票房、跨区域传播度、对电影工业技术的推动等相对客观的指标。
这部分数据由独立的调查机构提供。
综合亚太主要地区的专业影评人评分、权威媒体评价,以及我们委托进行的观众抽样调查结果。
“同理,金曲奖的评审也会从音乐性、创新性、文化融合、传唱度与影响力等维度进行加权。”沈易解释道。
“我们力求在专业、市场与文化价值之间,寻找一个最大公约数。
这个详尽且看似公平的体系,让不少评委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
它既尊重了专家的艺术判断,又考虑了市场和文化影响,并非闭门造车。
金在勇沉吟道:“这个框架颇有新意。不过操作起来极其复杂,需要庞大的数据支持和非常专业的统计。”
“这正是亚洲电视和易辉集团可以提供的。”沈易自信回应。
“我们已组建专门的奖项数据团队,并与尼尔森等国际调查机构达成合作。
所有数据采集、处理过程,将接受独立第三方的审计,确保公正。”
李汉祥导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沈生,你想得很周到。但这毕竟是我们华人机构主办,首届奖项,若最终大部分奖项都落在华语作品上,难免遭人非议,说我们是‘卡拉ok奖’、‘堂会奖’。”
这个问题更现实,也更具政治性。
沈易坦然点头:“李导所言极是。因此,在入围阶段,我们就设定了每个主要奖项必须涵盖至少三个不同国家或地区作品的硬性要求。
最终获奖名单,也会充分考虑地域平衡。
我们的目的不是偏袒某一方,而是促成交流,让不同地区的优秀作品,都能通过这个平台被看见。
或许一部岛国艺术电影,能因为获得金影奖最佳摄影而在香江找到更多观众;
一首马来西亚的民谣改编歌曲,能因金曲奖而在南湾流行起来。这才是奖项的长远意义。”
这个格局,让在座不少评委动容。
他们看到了超越奖项本身的、促进亚洲文化交流的愿景。
会议接着讨论了具体评审流程、时间表、保密协议等细节。
沈易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和缜密,对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并能做出合理决策或妥协。
他的表现,逐渐赢得了这些眼高于顶的艺术家的尊重。
会议从上午持续到傍晚,最终,评审章程获得原则性通过,三十位评委在章程上签字,标志着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奖项,正式启动了第一届的评审程序。
一月十日晚,夜幕初降,整个香江的目光都聚焦在尖沙咀海滨那座崭新的、充满现代主义线条的建筑——亚洲电视文化中心。
这里,首届亚洲电影展映周的开幕式即将举行。
文化中心前的广场早已被改造成星光熠熠的红毯区。
长达百米的红毯两侧,临时架设的防护栏后,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
从下午开始,无数市民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举着自制或购买的明星海报、手牌,翘首以盼。
警方出动了数百名警员维持秩序,喧嚣声、欢呼声、相机快门声、记者呼喊声,混合成一股沸腾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维多利亚港上空的云层。
“看!是亚洲电视的直播车!好多台!”
“听说今晚内地、东京、首尔、南湾、新加坡、曼谷、吉隆坡都能同时看到!”
民众的兴奋达到了顶点。
这不仅是一场电影人的聚会,更是香江作为亚洲文化枢纽的一次高光亮相,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洋溢在每个人脸上。
许多家庭早早吃罢晚饭,守在家中的电视机前,频道早已锁定亚洲电视。
街头巷尾的电器行外,也聚集了成群的人,仰头看着橱窗里陈列的电视机画面。
晚上七点整,红毯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驶入的是岛国电影代表团的车队。
当车门打开,一身典雅和服正装、梳着传统发髻的吉永小百合款步走出时,引发了第一波高潮。
她笑容温婉,向两侧微微鞠躬,尽显东瀛“国民女优”的谦和风范。
紧随其后的是几位岛国知名导演和制片人,他们的出现,标志着此次展映周真正的国际规格。
紧接着,华人影星的方阵掀起更灼热的气浪。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下,林清霞身着月白色曳地长裙现身,长发微卷,仅以一枚珍珠发卡点缀,清艳不可方物。
她的美具有跨越地域的穿透力,无论是香江市民还是通过亚洲电视东京分台观看直播的岛国观众,都发出阵阵惊叹。
她从容挥手,引发快门声如暴雨般响起。
几乎同时,另一侧,凭借《十七岁的单车》威尼斯折桂而声势正旺的张漫玉,选择了一套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礼服,短发飒爽,笑容自信,展现与林清霞截然不同的现代魅力。
她与《十七岁的单车》剧组等人同行,标志着香江新电影力量的代表。
洪家班与成家班的车队颇具声势。洪金保带着元彪、林正一等一班兄弟,西装革履,气势十足,引来功夫片影迷的疯狂呐喊。
稍后到来的程龙则更具国际明星派头,他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和亲和力十足的互动,让红毯气氛更加火热。
许氏兄弟许官文、许官杰同车抵达,他们既是喜剧巨星也是歌坛天王,两兄弟的出场引发了全民级的欢呼,许多市民都能哼唱他们的歌曲或模仿电影里的桥段。
钟处红以一袭红色深v长裙惊艳亮相,性感妩媚,艳光四射;
蓝洁英则穿着淡紫色礼服,清丽脱俗,有“靓绝五台山”之风。
她们代表了香江影坛正在上升的美丽力量。
而作为本届影展重要参展影片《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女主角之一,龚樰的出场引人瞩目。
她选择了保守些的墨绿色丝绒旗袍,妆容清淡,气质沉静,与影片中“白玫瑰”的形象隐隐呼应。
面对无数镜头和呼喊,她略显紧张但努力保持微笑的姿态,反而赢得不少好感。
就在龚樰于签名板前留影,闪光灯稍歇的间隙,红毯起点处传来一阵更热烈、甚至带着些口哨声的喧哗。
一辆火红色的敞篷跑车缓缓停下,下一刻,关智琳如同她的座驾一般,带着灼人的热度踏上了红毯。
她身着一袭正红色抹胸鱼尾长裙,裙身剪裁极致贴合,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肩颈与锁骨的线条在夜色与灯光下白得发光。
与龚樰的清淡保守截然相反,关智琳的妆容明艳照人,红唇似火,耳畔与颈间佩戴的钻石饰品璀璨夺目。
她扬起明媚得几乎有些肆意的笑容,朝着镜头和人群大幅度地挥手,每一个定格姿势都精准而充满感染力,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星光汇聚的中心。
“阿红!看这里!”
“关智琳!你好靓啊!”
“红玫瑰!是红玫瑰来了!”
媒体的呼喊和粉丝的尖叫瞬间拔高了一个层级。
她饰演的“红玫瑰”王娇蕊虽未公映,但定妆照和剧透已让她与这个角色深度绑定。
此刻,她本人仿佛将银幕上那个热情、大胆、为爱痴狂的角色带到了现实。
更巧的是,当她摇曳生姿地走到签名板前时,恰好与正准备离开前往内场的龚樰打了个照面。
一个是炽热张扬的红,一个是沉静内敛的绿。
一个美得极具侵略性,一个美得需要细细品味。
两台摄像机不约而同地将镜头推近,将这对刚刚在电影中演绎了情感纠葛的“红白玫瑰”同框的画面捕捉下来。
关智琳显然也看到了龚樰。
她脸上的笑容未变,却似乎更加深了一些,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王娇蕊”式的、了然又略带挑衅的熟稔。
她主动上前半步,极自然地伸手挽了一下龚樰的胳膊,对着镜头笑道:
“哎呀,这么巧,我的‘白玫瑰’也在这里。
大家要多支持我们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呀!”
龚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微微一怔,但很快也露出得体微笑,轻轻点头。
两人并肩站立不过短短几秒,却已足够让所有媒体疯狂按动快门。
温碧瑕的登场方式又大胆许多。
她乘坐的跑车直接开到红毯前端,车门升起,她穿着一件缀满亮片的银色短裙,修长双腿一览无余,青春活力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扑面而来。
作为新科亚洲小姐亚军和“观众人气冠军”,她对着镜头飞吻,大声向支持她的市民问好,瞬间点燃了年轻粉丝的激情。
此外,来自南湾、新加坡、高丽、泰国等地的电影人、明星也陆续踏上红毯,星光之密集,风格之多样,堪称亚洲影坛罕见之盛况。
晚八点,开幕式在主放映厅举行。
可容纳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
舞台设计简约而富有未来感,巨大的环形屏幕悬浮于空中,正播放着三十部参展影片的精华混剪。
当混剪结束,灯光聚焦在舞台中央时,沈易走了上来。
他没有穿晚礼服,而是一身得体的深色改良中山装,气度沉稳。
场内的喧嚣瞬间平息,所有人都望向这位缔造了眼前这一切的年轻人。
“晚上好。欢迎来到香江,欢迎来到首届亚洲金影奖电影展映周。”
沈易的开场白通过扩音器,也通过亚洲电视的直播信号,传遍场内,传向亚洲七个分台的千家万户。
“电影是梦,是镜,是跨越山海与语言的舟楫。
在过去几年,亚洲各地都涌现出无数打动人心、探索边界的优秀作品。
但它们常常只在本地发光,犹如散落的珍珠。”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我们举办这个展映周,就是希望把这些珍珠串联起来,让光华彼此映照。
在这里,没有主流与边缘的绝对分野,只有真诚的表达与用心的创造值得被尊重。”
他的致辞很简短,却精准地定下了基调——交流、尊重、多元。
台下,无论是严肃的岛国电影人,还是商业上成功的香江影星,或是来自其他地区的创作者,都露出了深思或赞同的神情。
致辞结束,沈易宣布展映周正式开幕。
现场奏响了一段由顾佳辉为此次盛会特别创作的、融合了亚洲多国音乐元素的交响乐。
音乐声中,巨大的环形屏幕再次亮起,开始播放开幕影片——黑泽明导演的史诗巨制《影武者》的特别剪辑版。
与此同时,在亚洲各地:
东京分台演播室,主持人正激动地介绍着红毯上岛国电影人的风采,并邀请影评人即时点评《影武者》对于岛国战国史的深刻诠释。
首尔分台的收视率因高丽电影人出现在国际舞台而节节攀升,民众热议着本国电影“走出去”的可能。
南湾分台的节目里,主持人着重介绍了林清霞等南湾出身影星的闪耀时刻,并预告将专题报道参展的南湾电影。
新加坡、曼谷、吉隆坡的分台同样反响热烈,当地民众第一次如此集中地通过电视直播,感受到亚洲电影文化的丰富与活力。
而在香江本地,文化中心外的广场上依然人头攒动,巨大的户外屏幕同步直播着开幕式和《影武者》的开场部分。
许多未能进场的市民就站在夜空下、寒风中,仰头观看,沉浸在这光影交织的夜晚。
开幕式后的酒会在文化中心的观景平台举行。
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成为最奢华的背景板。
沈易手持酒杯,周旋于宾客之间。
他与吉永小百合用简单的日语和英语交流,感谢她带来杰作;
他与林清霞并肩而立,低声交谈了几句关于《樱花与红十字》后期进展的事;
他鼓励略显拘谨的龚樰放松,并把她引荐给几位国际片商;
他也拍了拍正兴奋地与程龙、洪金保聊天的温碧瑕的肩膀,提醒她注意仪态。
他的目光掠过全场——看到许官文与岛国喜剧导演相谈甚欢,看到张漫玉正用流利英语与欧洲记者对答,看到蓝洁英、钟处红等女星巧笑嫣然,点缀着这场盛会
这一切忙碌、光彩、喧嚣与潜在的交易,都在他的视野与布局之中。
这个夜晚,不仅宣告了一个电影展映周的开启,更向亚洲乃至世界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号:
一个以香江为基地,旨在联结、展示、推动亚洲电影文化的新平台已经崛起。
而站在平台中央的,正是他,沈易。
香江的夜空,因这不眠的光影盛宴,显得格外明亮。
而亚洲电影交流的新篇章,就在这片星光与灯火下,悄然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