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的晨光似乎比平日更加缓慢。
德拉科站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那扇能看到黑湖波光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沿上轻轻敲击。
那枚伪装成怀表的接收器贴在他胸口,冰凉的表壳下,他几乎能想像出自己心跳的节奏。
一整天,他都在走神。
变形课上,麦格教授严厉的目光第三次落在他身上时,他才惊觉自己把墨水变成了一滩不断变换颜色的黏液,而不是要求的银针。
魔药课时,他多加了两滴犰狳胆汁,坩埚里飘出一股可疑的紫色烟雾,引来斯内普冰冷的注视和毫不留情的扣分。
“马尔福先生,”下课后,斯内普将他拦在门口,黑色的眼睛如同深渊,“如果你那着名的家族自控力已经退化到连基础魔药都做不好的地步,也许该考虑退掉高级课程。”
德拉科绷紧下颌,生硬地道歉后匆匆离开。
他知道斯内普说得对,但他控制不了。
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他的思绪都会飘向威尔特郡,飘向那座此刻应该被生日装饰点缀的古老庄园,飘向那个总是安静坐在窗边看书的黑发男孩。
阿斯特会打开那个盒子吗?
他会立刻戴上,还是将它收进抽屉深处?
德拉科记得七岁生日时那对染血的耳钉——
阿斯特为了立刻戴上它,毫不尤豫地刺穿了自己的耳垂。
那时的执念令人心惊,却也纯粹得让德拉科心疼。
现在呢?
十一岁的阿斯特,在经历了地窖的裂痕和逐渐显露的独立后,会如何看待这件既象守护又象监视的礼物?
他独自待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面前摊开的《高级魔药制备》一页未翻。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蓝逐渐染上橙红,再到深紫,他的耐心也在一点点消磨。
他想象着各种可能:阿斯特冷淡地将挂坠盒放在一边;或者更糟,他看穿了其中附加的追踪魔法,感到被冒犯;
又或者,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实用、缺乏浪漫的礼物
就在夕阳最后一丝馀晖被黑湖吞噬,图书馆的蜡烛自动燃起的瞬间,德拉科胸口的怀表突然轻轻一震。
那震动极其微弱,像蝴蝶扇动翅膀,又象心脏多跳了一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迅速将怀表从衣襟内取出。
表盘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银光,边缘处,一道细如发丝的银白色光芒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过夜幕,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但紧接着,表盘中心的秒针轻轻颤动了一下,与平时规律的跳动不同,那是一种有节奏的、轻柔的震颤——三下快,两下慢,正是他设置的联结确认信号。
德拉科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紧绷了一整天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畅了。
联结创建了,平稳,稳定,没有预警性的剧烈波动。
这意味着阿斯特不仅接受了礼物,而且佩戴时情绪平稳,甚至可能
是带着某种安宁的心情戴上的。
这一刻,黑湖深处隐约传来的奇怪生物叫声、图书馆远处学生的窃窃私语、甚至空气里陈年羊皮纸和墨水的气味,都变得格外清淅。
世界重新有了实感。
晚上八点整,德拉科回到寝室。沙比尼正在摆弄一套新买的巫师棋,见德拉科进来,抬了抬眼:
“听说你今天魔药课又搞砸了?斯内普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德拉科没有回应,径直走到自己床边,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那面双面镜。
镜子背面缠绕的常春藤花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缓慢生长。
他等待了几分钟,让呼吸完全平稳,才用指尖轻触镜面中心。
冰凉的触感传来,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逐渐变得透明。
另一端的景象缓缓浮现。是阿斯特的房间,熟悉的深绿色帷幔,壁炉里跳动着温暖的火焰。
阿斯特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里,身上穿着柔软的深灰色睡衣。
烛台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柔和的火光将他半边脸照亮,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分别时好多了,那层笼罩着他的苍白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温润的光泽。
墨绿色的眼睛在镜面中显得格外清澈,象雨后的森林湖泊,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当他的目光与德拉科相遇时,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弯。
不是小时候那种毫无保留的璨烂笑容,也不是后来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礼貌微笑。
这个弧度很小,很轻,却真实地从眼底漾开,让那双绿眼睛瞬间生动起来。
“礼物收到了,哥哥。”
阿斯特的声音通过镜面传来,比记忆中稍微低沉了些,但依旧清淅平稳。
那平稳中,德拉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暖意,像冬日壁炉里将熄未熄的炭火,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然后,阿斯特做了一个让德拉科心尖发软的动作——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探入睡衣领口,轻轻拉出了那根银质的链子。
挂坠盒随着他的动作滑出,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银链很细,几乎隐没在睡衣的阴影里,只有那枚古朴的挂坠盒清淅可见,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没有说“我很喜欢”,也没有赞美它的精致或强大。只是平静地展示着它的存在,仿佛在说:
看,我戴上了。
德拉科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他看着镜中弟弟明显更加坚定的眉眼——
那些曾经萦绕不散的迷茫和脆弱被一种沉静的力量取代,象是经历风雨后终于扎根的树苗。
他想说很多:
解释挂坠盒上那些复杂的防护符文,提醒他随身佩戴的重要性,甚至想再次为地窖里的事情道歉。
但最终,他只是说:“喜欢就好。”
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它会保护你。”
这陈述太过直白,几乎不象马尔福家习惯的委婉表达。
但德拉科不在乎。
他需要阿斯特明白,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生日礼物,这是一个誓言,一道防线,一份无论距离多远都会生效的守护。
阿斯特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挂坠盒光滑的表面,那个动作很轻,几乎象是一种本能的下意识。
他的指腹划过盒盖上缠绕的常春藤花纹,划过边缘细密的防护铭文,最后停留在盒身侧面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接缝处。
“恩。”
他应了一声,目光从挂坠盒抬起,重新看向镜中的德拉科,“我会一直戴着。”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夸张的保证。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分量。
德拉科知道阿斯特的“一直”意味着什么——就象他曾经固执地不肯取下耳钉,就象他在地窖里差点毁掉那份联结的像征。
阿斯特的承诺,从来都是绝对的。
镜面开始微微波动,魔力的维持时间快到了。
阿斯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德拉科,轻声说:
“晚安,哥哥。”
“晚安,阿斯特。”
镜面恢复成普通的银镜,映出德拉科自己的脸。
他盯着镜中自己灰蓝色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将镜子小心地放回抽屉。
寝室里,布雷司已经躺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德拉科靠在床头,没有立刻睡去。
他取出怀表,打开表盖,看着指针在表盘上平稳走动。
没有任何异常的震动,没有警示的光芒,只有那微弱但持续的联结感应,象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从霍格沃茨的地底深处,一直延伸到威尔特郡的庄园。
他将怀表贴在心口,冰凉的金属逐渐被体温焐热。
窗外,黑湖的水波有节奏地拍打着城堡墙壁,象极了平稳的心跳。
礼物送到了。
不是送到了庄园的某张桌子上,而是真正送到了弟弟的心里。
这份认知带来的安心感,比任何魔药都更能抚平焦虑,比任何咒语都更能驱散不安。
德拉科闭上眼睛,终于沉入了一周来第一个真正安稳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