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眼皮都没抬。
阎阜贵继续:“要说这世道,真是不公。易中海那种人面兽心的东西,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阎阜贵,不过就是……就是稍微算计了点,也没害人性命,怎么就……”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甘。
何大清终于睁开眼,斜了他一眼:“阎老师,省省吧。进了这里,谁也别装清白。”
阎阜贵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恢复那副“文化人”的矜持:
“何大清,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真干了混帐事——抛妻弃子,跟着寡妇跑了八年!我呢?我是被牵连的!要不是易中海,要不是王秀秀,我能在这儿?”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些:
“再说了,我就算有点私心,那也是为了家里!三个儿子要吃饭,要读书,我不算计点,行吗?你们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有何洪涛那样的靠山,我至于……”
“你闭嘴。”何大清冷冷打断他,“别提我小叔。”
阎阜贵嗤笑一声:“怎么?提不得?何大清,我说句实话——你也就是命好,摊上这么个小叔。要是没何洪涛,你现在算什么?在保定给寡妇拉帮套的厨子!回了四九城,傻柱能认你?雨水能理你?你连这院子都进不来!”
这话戳到了何大清的痛处。
他猛地站起来,两步走到阎阜贵面前,眼神凶狠:“阎阜贵,你再说一遍?”
阎阜贵被他吓住了,后退半步,但嘴上还不服软:“怎么?我说错了吗?何大清,你自己想想,你这辈子干过几件人事?对得起谁?你爹?你媳妇?还是你那一双儿女?”
旁边几个犯人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狱警也注意到了,远远地呵斥:“干什么!都老实点!”
何大清盯着阎阜贵,胸口剧烈起伏。
他很想一拳砸在这张虚伪的脸上。
但最终,他忍住了。
不是怕狱警,是忽然觉得,跟这种人较劲,没意思。
阎阜贵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怂了,胆子又大起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恶意的“劝慰”:
“何大清,我说这些是为你好。你也别太指望你那小叔。何洪涛是什么人?公安处长!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现在这样,他能真原谅你?要我说,你还是想想以后吧。等出去了,能干点啥?厨子是别想了,丰泽园不会再要你。要不……去工地搬砖?反正你有的是力气。”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你儿子那腿,我看是废了。以后你得养着他,还有雨水那丫头,胃病那么重,也得花钱治。哎……你这担子,重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为何大清考虑。
但字字句句,都在往何大清心口捅刀子。
何大清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带着一种阎阜贵看不懂的情绪。
“阎老师,”何大清的声音很平静,“你说你三个儿子要吃饭,要读书,所以你算计,你贪小便宜,你跟着易中海干那些缺德事——都是为了家,对不对?”
阎阜贵一愣,下意识点头:“那当然!为人父母,不都是为了孩子?”
“好。”何大清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凑到阎阜贵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那我告诉你,你那个三儿子,阎解旷——死了。”
阎阜贵浑身一僵。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何大清:“你……你说什么?”
“死了。”何大清重复,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跟棒梗一起,死在石头胡同。聋老太和白景泗下的毒,一锅鸭汤,送两个小兔崽子上了路。”
阎阜贵的眼睛瞬间睁大。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厉害,“你骗我……何大清,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何大清后退一步,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悲哀,“杨瑞华去找过了,尸体都看见了。青紫的脸,吐着白沫,死得挺难看。听说你媳妇当场就疯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你闺女解娣没事。那丫头命大,在屋外头吃的,没碰毒汤。”
阎阜贵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伸手扶住墙壁,指甲抠进砖缝里,抠出了血。
“解旷……我三儿……”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怎么会……他才十二岁……十二岁啊……”
何大清没再说话,转身走回自己刚才坐的地方,重新靠墙坐下,闭上眼睛。
阳光依旧暖洋洋的。
但阎阜贵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
起初是细微的抽泣,然后变成压抑的呜咽,最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的儿啊——!!!!”
声音凄厉,在狭小的放风院里回荡。
所有犯人都看了过来。
狱警快步走过来,厉声呵斥:“阎阜贵!你发什么疯!”
阎阜贵象是听不见,只是抱着头,一遍遍哭喊:“解旷……我的三儿……爸对不起你……爸不该让你去……不该啊……”
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那副“文化人”的矜持和算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什么体面,什么算计,什么为了家……
在死亡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想起三儿子那张顽皮的脸,想起他出门前还兴高采烈地说“爸,我去吃烤鸭,给你带鸭腿回来”……
现在,鸭腿没带回来,人也没了。
死在了一锅毒汤里。
死在了他阎阜贵一直巴结、一直算计的“老祖宗”手里。
报应吗?
是吧。
他算计了一辈子,最后算掉了儿子的命。
阎阜贵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象一头失去幼崽的老兽。
何大清依旧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
他想起了傻柱。
想起了雨水。
想起了自己这八年干的混帐事。
如果不是小叔回来,如果不是真相大白,傻柱和雨水,会不会也象阎解旷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
而他何大清,会不会也象此刻的阎阜贵一样,在某个地方,为自己的愚蠢和混帐痛哭流涕?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
但人心里的寒意,怎么也晒不暖。
狱警终于不耐烦了,上前强行拉起阎阜贵:“行了!别哭了!回牢房去!”
阎阜贵被拖着往回走,腿软得站不住,几乎是半爬着。
他回头看了何大清一眼。
那眼神里,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种彻骨的悔恨和绝望。
何大清也睁开眼,看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
一瞬间,都明白了什么。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
算计来的,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阎阜贵的哭声被隔绝在牢房里,渐渐微弱下去。
放风院里恢复了平静。
犯人们继续晒太阳,继续发呆,继续低声说话。
仿佛刚才那场崩溃,从未发生过。
只有何大清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
脑子里闪过小叔何洪涛那张冷硬的脸。
也许……小叔是对的。
对傻柱狠,对他狠,是对他们好。
在这个世界上,软弱和糊涂,真的会要人命。
阳光慢慢西斜。
放风时间结束了。
狱警吹响哨子,犯人们排着队,沉默地走回各自的牢房。
何大清走在最后,脚步很慢。
经过阎阜贵那间牢房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像受伤的动物在舔舐伤口。
他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走廊很长,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