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分局的走廊里光线有些暗,何洪涛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他走到刑侦科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框。
吴波林正埋头整理卷宗,闻声抬头:“老师?”
“跟我出去一趟。”何洪涛说,“去走访个关键人物。”
“谁?”
“娄振华。”
吴波林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跟了上来。
两人下楼,上了那辆军绿色的嘎斯69。吴波林发动车子,熟练地驶出分局大院。
“老师,娄振华这人……现在还能找到吗?”吴波林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听说他大部分产业都合营了,现在就是个普通股东,不怎么露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洪涛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他在四九城经营几十年,人脉、眼线、关系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断的。贾贵案当年他是老板,易中海那笔异常的抚恤金也是他批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车子穿过东四,拐进一条相对清静的胡同。
这条胡同叫“礼士胡同”,在四九城算不上顶级,但也是体面人家聚居的地方。
青石板路比南锣鼓巷宽些,两侧的院门也更高大,门楣上大多有雕花,只是年久失修,不少已经斑驳。
车子在一处院门前停下。
这门不算最气派,但用料扎实,两扇黑漆木门厚重结实,门环是黄铜的,擦得锃亮。
吴波林落车,上前叩门。
铜环敲击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清脆。
等了大约半分钟,门里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四十上下,面容清秀,皮肤保养得很好,眼角只有几道浅浅的细纹。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挽到手肘,手上还有些水渍,象是正在做家务。
但吴波林一眼就看出,这女人不普通。
普通四十岁的妇人,在这个年月,大多被生活磨砺得面容沧桑、眼神疲惫。
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衣着朴素,干着粗活,但眉宇间有种沉静的气度。
她的站姿很直,肩膀自然舒展,没有长期劳作形成的佝偻。
眼神清澈,看人时不闪不避,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的从容。
最特别的是她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虽然沾着水,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这不是一双常年干粗活的手。
“请问找谁?”女人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南方口音,但不浓。
何洪涛上前一步,亮出证件:“公安。找娄振华先生了解些情况。”
女人看到证件,眼神几不可察地闪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拉开院门,侧身让开:“请进。我先生出去了,要晚些才回来。”
何洪涛和吴波林走进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青砖铺地,墙角种着几株月季,花开得正艳。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都是老式建筑,但门窗漆色尚新,窗玻璃擦得透亮。
“怎么称呼?”何洪涛问。
“我姓谭。”女人说,“街坊都叫我娄谭氏。”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自然,没有刻意的谦卑,也没有故作清高。
就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我是娄振华的妻子,按老规矩,可以叫我娄谭氏。
何洪涛点点头。
这女人不简单,作为穿越者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娄谭氏,其实就是娄振华的姨太太,娄家的内核人物,早就搬迁到了香江。
在这个年月,还能保持这样的气度和教养,要么是心性极坚韧,要么是……心里还有底气。
正说着,正房门帘一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料子是棉布的,款式简单,但剪裁合体,衬得她身段窈窕。她皮肤很白,是那种养在深闺里不见日光的白淅。五官清秀,眼睛很大,眼神清澈得几乎透明,带着少女特有的懵懂和好奇。
她的美和娄谭氏不同。
娄谭氏是历经世事后的沉静温婉,而这姑娘,象一朵刚开的花,还带着露水,未经风霜。
“妈,谁啊?”姑娘开口,声音清脆。
“公安同志,来找你爸的。”娄谭氏说,“晓娥,去倒茶。”
娄晓娥。
何洪涛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娄振华的小女儿,今年应该十九岁。
娄晓娥好奇地打量了何洪涛和吴波林两眼,特别是看到何洪涛身上的警服时,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收回目光,乖巧地应了声“哎”,转身回屋了。
动作轻盈,裙摆随着转身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二位屋里坐吧。”娄谭氏引着他们往正房走,“我先生应该快回来了。他最近……比较忙。”
何洪涛听出了她话里的谨慎。
1959年,娄振华这样的前资本家,处境微妙。
产业大部分合营了,名义上还是“红色资本家”、“统战对象”,但私下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他确实忙——忙着应付各种会议、学习、谈话,忙着表现自己的“进步”,忙着在这个新时代里找到立足之地。
三人进了堂屋。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但样样精致。
八仙桌是红木的,椅子是同套的,虽然漆色有些旧了,但木质温润。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何洪涛扫了一眼,落款都是清末民初的小名家,不算顶级,但也不是俗物。
最显眼的是墙角那架钢琴,黑色的,牌子是德国的“施坦威”,保养得很好,琴盖擦得一尘不染。
在这个大多数人家连收音机都稀缺的年月,一架钢琴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娄晓娥端着茶盘出来,动作有些生涩,但很认真。
她把茶杯轻轻放在何洪涛和吴波林面前:“同志,请喝茶。”
“谢谢。”何洪涛接过,看了一眼茶汤——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茶叶不错,香气清雅。
娄谭氏在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庄:“不知道二位找我先生,是要了解什么情况?”
“一些陈年旧事。”何洪涛说,“关于他以前轧钢厂的一个工人,叫贾贵。”
娄谭氏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贾贵……这名字有点耳熟。”
“十五年前死的,说是工伤。”吴波林补充道,“当时厂里给了抚恤金,经手人是许富贵。”
“哦……”娄谭氏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但我记得不多,厂里的事都是我先生处理。我只隐约记得,那阵子他好象挺烦心,说是厂里出了事故,死了人,要赔钱,还要安抚家属。”
她说话很谨慎,每个字都斟酌过。
“抚恤金的数额,您有印象吗?”何洪涛问。
娄谭氏摇头:“具体数目我不清楚。但按照当时的规矩,工伤死亡,一般赔半年到一年的工资。贾贵是普通钳工,工资不高,大概……一百多块?”
她说了一个很合理的数字。
但何洪涛知道,实际给的远不止这些。许富贵当年送到贾家的那个蓝布包,厚度不对。
“贾贵的家属,您见过吗?”吴波林问。
“见过一次。”娄谭氏回忆,“是个女人,带着个半大孩子,来厂里闹过。哭得厉害,说要讨公道。我先生让人给了钱,又说了些好话,才劝走。”
她顿了顿,又说:“后来听说那女人改嫁了?还是怎么了……记不清了。这些年,厂里人来人往,生老病死,太多了。”
一旁的娄晓娥非常好奇的看着何洪涛。
就在这时候,娄家院子的门响起,娄谭氏起身准备去开,但娄晓娥先站起身。
噔噔噔跑了出去,通过门眼,她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她很不喜欢外面的那张大马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