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轿内,黑白二焰气息奄奄,蜷缩于轿角死寂无声。
历幽瓷那袭在此前激战中甚至未乱分毫的黑裙,此刻却只勉强挂在腰际,大片如玉肌肤暴在空气中,遍布着尚未褪去的红潮。
她整个人陷在周开臂弯里,指尖搭着那一截结实的臂膀,几次想要抬起,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之前叫嚣着“万鬼噬魂”的凶煞气,早被撞得烟消云散。
历幽瓷半眯着眼,视线停在他下颌处,嗓音哑得厉害:“你身负真幽魔血,何不顺势兼修一门鬼道?有《天经》做万法熔炉,多炼一部功法,倒也不碍事。”
周开捉住她乱动的手,五指扣紧:“我对鬼道不感兴趣。即使是修了多年的蝉衣身,我也只用精血为引,从未分魂。”
右手探入虚空,抓出两只还带着温热丹气的玉瓶,“这药力够你冲开瓶颈。早点跨进化神,取回净世盏,未来的北域大战也多几分保障。”
历幽瓷握住玉瓶,腰身一挺坐了起来,反手就在他侧腰狠狠拧了一圈。
“周开,你迟早死在心大上。乌金裁云剑给了沈寒衣,你自己拿什么挡灾?”
她指尖勾起滑落的肩带,语气骤冷,“真当仙品灵根便无敌了?”
周身窍穴涌出黑雾,瞬间将凌乱裙裾抚平。
历幽瓷赤足踏在轿底,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拥有通天灵宝的返虚修士不在少数。你若再这般散漫,当心被人连皮带骨吞下去,渣都不剩。”
没给周开回嘴的机会,黑烟炸散,她连人带药瓶钻出轿外。
“本小姐去闭死关。不入化神,誓不出关!”
清冷余音还在洞府石壁间回荡,人已没了踪影。
望着犹自晃动的轿帘,周开轻笑一声,起身迈步而出。
几步跨越虚空,落足点已是血池边缘。
周开单手掐诀,随着一声沉闷轰鸣,池水咕嘟冒泡,红蓝二光破开血浆冲天而起,双煞魔碑悬于身前。
石碑迎风便涨,化作两尊狰狞魔头。
周开屈指连弹,数点流光射入魔口,那是喂养用的魔元丹。
刚欲收法,头顶厚重岩层猛地一震。
铮——!
剑鸣声无视土石阻隔,直刺耳膜。璀璨剑光如银河倒卷,倾泻而下,瞬间将阴森血池照得惨白一片。
光尘敛去,云曦足踏七彩霞光,静立于虚空之上。
她美眸扫过周开,眸光微闪:
“云开雾散,剑心自明。”
视线越过周开肩膀,她盯着血池中央那颗缓缓搏动的暗红心脏。
“修为已复,我需闭关冲击返虚。”
云曦抬手,指尖溢出一缕霞光指向那心脏,“但这东西魔意太盛,若无人压制,恐会反噬。”
“云曦道友只管去上层闭关便是。” 周开转过身,背对云曦,看着那颗魔心,“这玩意儿,翻不起浪。”
云曦收回视线,既然周开应承下来,便无多言的必要。她脚下霞光骤敛,整个人化作一抹绝尘剑光,直接洞穿上方岩层,瞬息远去。
剑气余威散尽,地下空洞重陷昏暗。唯有血池中央那颗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如重锤擂鼓,一下一下敲击着岩壁。
周开踏空行至血池上方,扑面而来的暴虐气息令他皮肤微刺。
这魔心品阶极高,唯有合体期修士方能从容炼化。他虽有造化之气傍身,想要强行吞噬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一身所学魔功皆是用来锤炼肉身,若是将这魔心炼入体内,那本就处于神相后期的体修境界必将压制不住。届时体修大天劫降临,与法修的天劫相隔不到百年,恐是不妥。
“便宜你们了。”
周开侧过身,目光落在悬浮的双煞魔碑上。那两尊魔头虽吞了魔元丹,气息增长却依旧缓慢。若无猛药,这件伴随他许久的宝物,往后只能沦为垫脚石。
念及此处,周开五指虚张,掌心融金色的造化之气奔涌凝实,化作一只金色巨手,轰然扣住那颗暗红魔心。
咚——!
魔心剧颤,表层血管状的魔纹根根暴起。一股血气呈环形炸开,那由金色巨掌竟被震出道道裂痕,金屑纷飞。
周开闷哼一声,护体真光微晃。只觉一股癫狂嗜血的意志,顺着气机牵引,妄图直冲他的紫府识海。
“不知死活。”
周开眸中寒光乍现,耀灵晶激射而出,至阳白光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魔心之上。
黑烟伴着焦臭升腾。魔心在至阳之力的连续轰击下剧烈痉挛,体表魔纹迅速灰败,那股桀骜的灵性终是被硬生生砸散了大半。
直至魔心彻底萎靡,不再挣扎,周开这才停手。
周开虚空一步跨至魔心前,双手探入其两侧孔洞,臂膀肌肉瞬间坟起。
撕拉——!
魔心在他的蛮力下断成两截,粘稠的魔血刚喷出便被法力禁锢在半空。
他甩手将两半残尸掷向魔碑。两尊魔头巨口一张,囫囵吞下。
吼——!
凄厉咆哮声中,双魔身形暴涨。
原本稳固的地下空间瞬间扭曲,穹顶岩石并未崩塌,而是无声无息地湮灭成了齑粉。
以魔碑为界,左侧虚空燃起黑红魔火,连光线都被扭曲吞噬;右侧则化作死寂冰原,漂浮的尘埃瞬间凝定在半空。
极热与极寒两股渐歇,两道身影踏空而出。
不再是之前的庞然巨物,二魔凝缩至常人大小。一者赤肌如岩浆流淌,一者肤白若万载玄冰,只是静静站立,周遭虚空便自行裂开细密的缝隙。
周开指尖轻点下方。
双魔狞笑,胸腹高高鼓起,随即猛然一吸。
呜——!
下方平静的血池瞬间沸腾,粘稠魔血化作两道龙卷,倒灌入二魔口中。不过数息,那一池积攒多年的魔血竟被吞去了小半。
二魔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唇角残血,四只魔眼死死盯着池底,喉间发出低沉贪婪的呜咽。
周开眼皮微抬,识海威压如山岳崩塌。二魔身躯一僵,不敢造次,当即崩解为红蓝气劲,当空纠缠成一座半尺高的狰狞石碑,坠入周开丹田气海。
……
寒暑交叠,十载春秋无声流逝。
密室昏暗,唯有一百零八道剑光森然游弋。
戮影剑悬停眉前,剑身已由暗转为深青,刃口游走着一线碎金流芒。
又是二十年。
这日,胧天镜内原本晴朗的长空骤然墨染,凄厉鬼啸震碎了漫天流云。
历幽瓷踏空而立,黑裙猎猎,身后那一尊百丈黑白凤鸟引颈长鸣,巨喙张开,竟迎着劈落的最后一道紫极劫雷吞去。
雷光炸碎,化神威压横扫四野,万魂幡内溢出的无数厉鬼爬出,触及那轿中气息,朝着下方那顶墨云追魂轿叩首颤抖。
周开眼底漫上笑意。
历幽瓷既成化神,陈紫怡亦早已踏入神相之境,取宝时机已至。
两女一同前往东域,不过数月,便自东域带回一物。
那是一盏尺高铜灯,色泽赤金,古朴厚重。灯芯枯黑未燃,周遭三尺内的阴气却被其自然散发的煌煌正气灼烧殆尽,发出嗤嗤轻响。
灯盏震颤,金芒汇聚,化作一名身着锦绣云纹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目光在周开身上一扫,感应到那股足以碾碎虚空的浩瀚气血,面色微变,原本挺直的脊背弯下几分,拱手道:“未曾想如今劫渊谷主事之人,竟有这般修为。净世盏器灵,见过尊驾。”
周开负手而立,语气平淡:“阁下既是我劫渊谷传承之物,如今回归,自当继续为我宗效力。”
“份内之事。”器灵直起身,提到天泉宗时,清秀面容浮现一丝戾气,“我与天泉宗的青龙尺也是宿敌,等我突破,定要将其神魂俱灭。”
周开眉梢微挑:“你在东域出手,可能动用全力而不损本源?”
“不动用本源真火,仅凭灯威压制,倒也无碍。”器灵垂眸,掩去眼底癫狂,“不过若是遇到青龙尺那老鬼,我不保证能忍得住。”
周开微微颔首,挥袖示意历幽瓷将其带入胧天镜安置。
待两人离去,陈紫怡行至周开身侧,轻声道:“前些日子,我瞧见白灵儿在药园里晕倒了。”
“人怎么样?”周开动作一顿。
陈紫怡叹了口气,幽幽道,“资质差,经脉脆,修炼起来无异于刮骨。我看她最近常去寻景听澜,两人都是被你冷落多年,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说到此处,她横了周开一眼,“这后宅之事我虽能替你打理,但这人心冷暖,还得夫君亲自去捂。哪有把人带回来就不管不顾的道理?”
周开反手扣住柔夷,顺势将佳人揽入怀中,语气温醇:“后宅之事多亏有你。今日我不去别处,先去把那颗心给捂热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