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立于原地,脚跟未动分毫。
他手腕轻翻,两枚丹药落入掌心,看也未看便向后抛去。
“把这个吃了,借传送阵直接回宗,此处不必留人。”
陶弘慌忙捧住丹药,目光在头顶撕裂的苍穹与身前那道背影间来回拉扯。半晌,他腮帮鼓起,猛地抱拳一拜。
“弟子遵命!”语落人退,旋即拖着双腿迅速没入后殿。
夏荷仰头,被天穹上倾泻的威压逼得眯起双眼。
“老爷!”夏荷上前一步,声线紧绷,“谢寻江踏入返虚中期已有四千载,底蕴深厚,尤其是那几手音律神通,最擅杀人于无形,稍有不慎便是重伤。”
劝阻的话还在喉间,夏荷脑中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老爷我今日陪他唱一出‘将计就计’。去吧。”
夏荷身形一滞,盯着那慢悠悠整理衣冠的背影,“我要观战。”
周开沉吟一瞬,“退远些。”
尾音未散,原地仅余一抹残影缓缓消散。
高天之上,狂风呼啸。
谢寻江悬立于罡风中心,眼角肌肉微微抽搐,死死锁住下方那道逆流而上的身影。
待那人影破云而出的刹那,谢寻江手腕猛翻。
一匹五色锦云锻甩出,迎风便涨,眨眼间化作遮天蔽日的百丈巨幕,将头顶烈阳尽数吞没,投下大片阴冷暗影。
锦缎表面光晕流转,古琴、战鼓、横笛、洞箫、琵琶五道图腾并非刺绣,而是以灵纹凝刻。法力激荡间,图腾表面波光粼粼,尚未奏响,空气中已满是金铁交击之音。
“起。”
谢寻江五指如钩,凌空虚抓。
遮天锦缎疯狂抖动,五道光团强行从布面剥离,凝成实质。
琴战鼓笛箫琵环绕谢寻江周身,依玄奥轨迹缓缓旋转。
谢寻江视线越过云层,落在百丈外的周开身上。
“周道友,路还没走绝。割让硚口川及洛城周边所有产业,并在城头挂旗赔罪,今日你便可全身而退。否则……”
铮——!
琴弦崩响。以此为号,五器共振。并无璀璨光华,只见二人之间的空气陡然塌缩,百丈流云瞬间炸散成漫天雪雾,一堵无形的气墙以此为圆心,向四周狂暴推移。
“我这五韵帛一出,五音镇世。”谢寻江十指连弹,漫不经心道,“年轻人根基虚浮,若是一不小心震碎了道台,别说老夫以大欺小。”
周开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云气,嘴角扯出一抹讥嘲,“我看你是怕动手太慢,几千年的老脸被我踩在泥里。至于这块破布……”他目光扫过那遮天锦缎,“勾栏里的唱曲儿娘子,使得都比你顺手。”
他大袖一挥,镇魂钟呼啸而出,并没有多余的光影,钟身晦暗,满布铜绿。
周开变掌为拳,重重轰在钟壁。
咚!
铜音扩散,硬生生在音律浪潮中撑开一片净土。
谢寻江冷哼一声,五指猛地收拢扣死。
悬空巨鼓遭受重击,鼓皮深陷。
轰!轰!
并没有实物撞击,镇魂钟周围的空间却像被无形的大锤反复锻打,大片凹陷下去。
谢寻江指尖扫过琵琶。
嘈嘈切切之音瞬间尖锐刺耳,空气中虽无千军万马之形,却有金戈铁马之意。无数道无形风刃凭空凝结,借着鼓声掩护,暴雨般攒射在钟壁之上。
咚!咚!咚!
铜钟壁上,竟由外向内,凭空凹陷出密密麻麻的深坑。
钟后,周开身形微晃。
每随着一声鼓响,他颈侧青筋便随之剧烈搏动,胸腔剧烈起伏,鼻腔内隐隐渗出一丝腥甜。
三息未过。
咔嚓一声脆响压过了漫天鼓噪。
镇魂钟无法承受震荡,铜色泽迅速灰败,钟身扭曲,灵光大失,无力地坠向下方云海。
见防御已破,谢寻江眼中厉色一闪。
“既然给脸不要,那便躺着回去!”他双袖鼓荡,横笛与竖箫自行奏响。
呜咽声起,原本狂暴的音浪骤然收束,化作千万根细若游丝的气劲,封死了周开周身每一寸腾挪空间。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杀局,周开反而垂下双手,做出一副力竭之态。
唯有那双被乱发遮掩的眸子,此时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映照着漫天袭来的气劲,却无半点活人的温度。
“戏要演,但这老东西的手太长,不剁掉一截,怕是走不脱。”
周开足尖点在虚空,借力倒滑,衣袍下原本蛰伏的法力顷刻决堤。
空间褶皱层层铺展,二十道残影从他本尊体内剥离、散开。不但五官神情毫无二致,就连那股独属于周开的气息,也完美复刻。
“幻术?”谢寻江眼皮都没抬,神念化作实质性的风压,蛮横地碾向四方。
神念触及的瞬间,二十张面孔齐齐抬起,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同时亮起幽光。
这一声凄厉嘶鸣,直接在他识海深处炸开。
这声音尖锐至极,谢寻江原本铺开的神念竟被这股声浪硬生生吼了回去。
“神识攻伐?!”
谢寻江动作一滞,双耳嗡鸣,这等手段最为阴毒防不胜防,此子初入返虚,神识怎会强横至此?
借着短暂的僵直,周开动了。
谢寻江背后的光影产生了一丝不协调的扭曲。
一柄通体墨绿的飞剑悄无声息地滑出。
戮影剑递出,剑身内敛的煞气被死死压制在剑锋一点,直到刺中护体灵光的毫厘之间,才轰然宣泄。
虎啸惊天。
剑芒化作一头斑斓凶煞,张开血盆大口,直噬谢寻江后心。
危机当头,谢寻江指尖连点。
古琴竖立,琴弦崩得笔直,化作光墙死顶剑尖;巨鼓平移,替主人扛下那足以开山的一击;唯有琵琶弦动,凄厉的音波化作实质刀兵,反绞周开咽喉。
轰隆——!
恐怖的气浪在两人之间炸开,空间崩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漆黑的虚空裂缝裹挟着罡风,无差别地绞杀着周遭一切。
周开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虽然撑起了护体灵光,却在罡风临体的刹那,指尖微颤,故意让完美的防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绽。
“咔嚓!”
护体灵光应声而碎,实打实的音波轰在胸口。
周开眼神微冷,体内气血陡然逆行,硬生生震断三根不太重要的经脉。
一口淤血喷出,染红了半边衣襟。
他整个人顺着这股力道向后抛飞,看似狼狈溃败,实则借力撞碎了谢寻江布下的空间锁,眨眼间已在三千丈开外。
借着倒飞的余劲,周开右臂探出,五指如钩扣住云层边缘那道惊慌身影的腰肢,一把将其揽入怀中。
周开面如金纸,齿缝间全是血沫,但他却像个输急了眼的赌徒,扯着嗓子嘶吼,声音混着灵力震得四野云层翻涌。
“今日你仗着修为高深,公然在我洛城上空重伤原主,此事即便闹到七大修士面前,周某也要讨个公道!我要看看,其余六人会不会让你无法无天!”
雷光炸裂。
虚空被蛮力撕开一道漆黑裂缝,周开一步跨入,身形却在此时猛地一滞,似乎压不住伤势,背脊佝偻,大片鲜血泼洒长空。
随着裂缝闭合,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彻底被吞入虚无。
凄厉的余音还在云端回荡,半空中那团尚未散去的血雾,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暴乱的灵气乱流缓缓平息,云海重新聚拢。
谢寻江悬停原处,衣袍猎猎作响,目光死死锁住那道闭合的空间裂缝,没有半点挪移的意思。
确认那股气息彻底断绝在三千里外,谢寻江笔直的脊背陡然垮塌,肩膀剧烈耸动了一下。
一缕殷红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他拇指抹过嘴角,低头盯着指尖那抹触目惊心的红,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亏得这小子根基稀松,法则、神通还没修到家,手里更没几件能压箱底的重宝,只能像条丧家犬般落荒而逃……”
念头未绝,识海深处蛰伏的余音再次炸响,谢寻江指尖猛地扣紧掌心,压住胸腔内脏器那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仙品灵根……”他盯着虚空裂缝闭合处残留的一缕气息,面色阴沉,“初入返虚便修出这等神念,还有那手融身天地的妄道蝉经,难怪敢在找我撒野。”
“请七大修士主持公道?”他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大袖当空一卷,将横亘天际的五韵帛收入袖囊。
“去便是,老夫倒要看看,谁会为了一个灵剑宗,来触我舅舅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