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砍原本紧张思索的心情忽然被苟老爷子这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笑问道：
“怎说？”
“入命者的尸身，尤其是这种体魄非凡的，适合缝制成铜铁阴尸，而死后的灵又能被扎纸匠长久留下驱使。
呵呵呵，可不就是‘一尸两吃’么。”
苟寿的话正好提醒了李砍。
他刚才一直尤豫，担心宋终的身份重要，问灵会激起背后那只手的剧烈反应。
但丧灵这个刚刚入京，游离在所有事情之外的阴门扎纸匠，也是有本事让死人“讲话”的！
正想起这小娘，丧灵打着哈欠回了铺子，就要去后面睡觉，满不情愿的被李砍唤了过来。
“表哥啊，我可一夜没睡，帮那周家娘子将孩子的念头寄在纸人上，好一通折腾啊……”
李砍心想如果夜里他跟丧灵去了周家，恐怕事情就进入了另一条“支线”，牵扯在了周貌身上。
也许他会看不惯这畜生一刀宰了他，或者去探寻周貌突然文采大增的隐情。
先将这些好奇心都暂时放下，指了指拉金德拉的尸体：
“刚才苟爷说这东西与你和苟家都有用，我做主了，尸体归苟爷，亡灵归你，只一条，我要问他话！”
“呵呵，那感情好。”苟老爷子点点头，他确实需要一具上好的阴尸留在身边。
丧灵也象是见了好宝贝，围着那具胖壮的尸身仔细看了一圈，回身对李砍道：
“我没有仵作的本事召灵还尸，只能将流散的灵封存在纸人上，但纸人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能说话，而且这人的灵现在并不在尸体周围。
除非……你随我入阴世寻他！”
李砍自无不应，丧灵又说他一身杀气和阳气过重，跑到后院开始捣鼓起来。
盏茶功夫后，苟老爷子缝好了尸身，立即便开始用各种阴线炮制起拉金德拉的尸体。
而丧灵则带来一件纸扎的长衣，自己也穿上那身精致扎裁的大蘸仪服，戴好了纸凤冠。
“我扎纸一业，一命唤【知宾】二命则是【冥掌柜】，有沟通亡灵的本领，但需奉上‘纸火’、‘花树’等祭品来买通或讨好……”
丧灵为李砍小心的穿上纸衣，一边念叨自己裁量的真是合身，一边继续解释道：
“人死后的念头或灵会在世间暂时停留，只是活人看不到他们，我们与亡念既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又象是一面镜子照映出的影子。
如果是宋家伯父就容易了，他能将灵或念直接从镜子那头拘来，而我们只能亲自去寻他们。”
说完，丧灵从铺里取出个火盆，开始在拉金德拉的尸体前烧起纸。
一沓黄纸很快被烧成灰烬，纸灰在盆里打起旋的拢成一团，随即飘浮起来，向铺子外飞去。
“表哥！跟上它！”
丧灵提起纸裙摆就追了出去，可这团灰烬的飘飞的速度极快，像只黑黢黢的鸟儿，丧灵跑了半晌就气喘的有些跟不上。
她正着急，突然觉得身子一轻，被李砍一手搂起撂在背上，风一般的追去。
在普通人眼里快如飞鸟的灰烬团不时被李砍甩在身后，甚至还要奔着奔着停下来等几息。
很快，二人便追着这团越来越小的灰烬，来到了极乐寺侧面的院墙外，正是李砍将拉金德拉带出来后，他被诅咒身死的附近。
“应该就在这了，表哥，我们快找找周围，那个灵应该就在——”
丧灵从李砍的背上跃下，四处张望着查找起来，抬起头，突然两手捂住嘴巴，双目望着极乐寺的方向，很快变得赤红，湿润……
身体开始颤斗起来。
李砍一路上也没觉得穿了纸扎衣有什么变化，还以为能进入一个属于鬼魂的幽冥世界，随处可见亡者遗留的念头。
可当他顺着丧灵目视的方向望去，浓稠的黑云完全包裹复盖了整座极乐寺，尤其是后山那一座座密教坛城，几乎象是浸泡在黑色的汪洋中。
而仔细凝视片刻，就会发现这黑云与黑海如抱成大团的虫豸，不断蠕动分涌。
那是由一个个淡灰色的亡念聚拢在一起组成……
“丧灵！快，把那个灵找出来，找出来！”
李砍咬着牙闷吼道，丧灵被他散溢出的杀气激到，顿时从无尽的悲恸失神中抽离。
一张素脸紧紧绷起，抬手抓住一小片最后快要消散的灰烬，两手相叠高举过头顶，凤尾纸袍无风自动。
极乐寺的亡念汪洋中，一个淡黄色的光影从深处冒了出来，向着丧灵笔直飞来。
待那光影靠近，便能看出是拉金德拉的样貌轮廓。
这个婆罗多比丘的亡灵初时还有些混沌茫然，可当看见李砍后面目陡然狰狞起来，却又畏惧于他的杀气或别的什么力量，本能的不敢靠近。
丧灵从怀里掏出个叠起的纸人，腕子一抖将纸人展开，照着拉金德拉的亡灵一拍，纸人陡然活了过来。
再吹一口气，薄薄的纸片人便很快臌胀立体，模样与这个婆罗多比丘一般无二。
“我问你，极乐寺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人！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
被拉金德拉附灵的纸人似乎有些抗拒，可在丧灵的掐诀控制下，纸人颤斗的跪在地上，用指头划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天下。
“说清楚！具体是哪儿！从‘天下’哪里向极乐寺送来的人，知道多少写多少！”
纸人开始继续用指头划拉，可他本就是婆罗多人，生前也不识几个大离字，许多字都写的似是而非，有的甚至根本是鬼画符。
就在李砍看得着急，嘭的一声！
纸人毫无征兆的爆碎成满天纸屑，拉金比丘的亡灵被某种来自极乐寺深处的力量强行拘拿了回去，又沉入了那片由亡者不散的怨念所凝聚的云海深处……
丧灵见状，不知从哪里生出股狠劲儿。
咬破了指尖，就在自己的纸凰仪服的袍尾上画起一个人的型状，寥寥几笔勾勒，便能看出是拉金德拉肥壮的模样。
随着她描绘的越来越清淅，那片黑色云海中又隐隐冒出拉金德拉的亡灵，可几次起起伏伏，都不能真的脱离出来。
持续画下去的丧灵从鼻子里淌起涓涓血流，双眼开始变得赤红，仿佛就要留下血泪……
可她还是咬住牙关，想要将这张血色的人相完成。
李砍一把将丧灵的手抓住，打断了强行唤灵的术法，见这小娘还在摇晃着骼膊拼命挣扎，一把揽在怀里。
“妹子，好妹子，咱不画了，不画了……是表哥不好，这事儿哥一定给你个交待…听话，咱不画了……”
李砍将小小的丧灵抱紧在怀里轻轻晃着，任她跺脚、推搡，像小兽般压抑着低吼……
直到小娘终于渐渐安定，彻底瘫软下来，无助的嚎哭起来。
“那得是多少人啊！表哥！呜呜呜……多少条人命啊！”
丧灵眼中的渗出的血迹最终被泪水冲了干净。
李砍说不出话，只是侧头望着地上那些凌乱的字迹，其中只有两个字勉强能看出型状……
佰佷……柏拫……
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