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县扎纸匠丧家,与李家沾些亲戚。
京畿一带阴门四家似乎都是人丁不旺,象他刽子李家一直都是一代单传,全是独子。
倒也没曾断过,就这样延续了百来年。
丧家这一代只剩下丧仪和丧灵父女俩,丧灵比李砍小两三岁,记忆里两人小的时候见过一面。
可丧灵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呀!你真是李砍表哥,我听李伯父和苟爷说你支棱起来啦,如今承了刽子还当了差官,不赖嘛!”
丧灵踮起脚,大咧咧的拍了拍李砍胸口。
她本想伸手拍肩的,被李砍不着痕迹的让了过去。
“表哥表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被我做的纸竹马吓尿床的事啊?”
李砍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两声,心道李砍以前的丢人事关我李砍何干。
丧家是把这丫头当儿子养了?讲话做派跟个假小子似的……
“……唉,你说我当时也是好意嘛,给你做个竹马耍耍,谁成想它半夜自己溜达起来,可把你给吓着了。”
丧灵跟着李砍往李家院里走着,嘴里不停说着他以往的丑事,见李砍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模样,贝齿一咬,不知道打起了什么主意。
李家院里,李头刀同苟寿,还有个身量不高,有些消瘦的男人围坐在墙根前儿准备抽烟。
只见李头刀煞有介事的从怀里掏出一根黄玉锅头黄玉嘴儿,杆身有着天然金线纹理的烟杆,嗓门隆隆道:
“来,苟叔您先试试这个,叫个黄龙锅,说是这烟啊从这杆子里过去,润,不苦口!
还有我这儿上好的烟叶,使十几种蜜和秘料浸过后再用火玉炭烘干,最后才细细切丝儿的。”
苟老爷子抽了几口李头刀的烟袋,满脸的老褶子都松快了不少,点点头,又递给身边的男人。
丧灵他爹使劲在裤子上蹭蹭手,两手接过烟袋小嘬了几口,美美的眯了眯眼睛。
然后赶快将沾过口的烟嘴在胳肢窝里又夹着转了几转,这才还给李头刀。
“好抽吧!我儿买的,皇城里的稀罕物儿!我平日里啊,都不舍得——都不稀得抽!”
李头刀见李砍进来话头一转,回手又把烟袋塞给了丧仪,清了清嗓道:
“李砍下差回来啦,见过你苟爷和丧叔叔。”
李砍笑着同苟寿和丧灵父亲见过礼,问候过。
浑身精气神内敛不露,却又暗暗澎湃。
六尺多的身量,肩能跑马背可担山,一柄近人高的斩首刀负在身后。
他一进来,就夺了满院的声势。
“哎呀,砍哥儿长大了,现在真是……真是,好啊!”
丧仪望见李砍不自觉地站起身,嘴里想夸上几句又露了怯,最后只憋出个好来。
又仔细打量了李砍半晌,脸上压不住的笑意。
苟寿神态温和的同李砍点点头,有了前些日子苟家那档子事的相处,李砍与这位老缝尸人相互间已经存了些默契。
“爹,苟爷,丧叔,咱这拆屋盖房的是做什么?”
李头刀大手一挥,道:
“隔壁那两户不是年头时候空下了,你苟爷爷和丧叔这次来就把宅子都盘了下来,他两家手艺正好搭伴。
两家的宅子隔墙推倒,靠坊头街面那块改成铺子,做个杠房,后头住人。”
李头刀腿脚摇摆着领李砍过来看,指了指自家的院墙。
“咱家这儿也通一个口,三户就串了起来,多好!”
李砍点了点头,那边正盖房的院子里,苟不厌和顺子蹲在地上和着稀泥玩。
周围干活的工人八成都是纸扎的假人,即便没有丧灵的指挥也做得不赖,行动间象是有灵智的。
阴门四业同气连枝,都是有命境本事的入道者,李砍以后当差少不了要在皇城或是外出其他州县。
李、苟、丧三家聚在一起互相照应,是好事情。
三家人一起吃午食的时候,丧仪频频使眼色瞪着女儿,指望她动作更淑女规矩些。
这小娘吃饭倒也没什么坏毛病,就是大口吃菜大口吃肉,跟个半大小子一样。
可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这么个吃法,吃的又多。
丧仪心中着急,不住侧目看向李头刀,尤其是李砍娘的神色,可丧灵还不知收敛,越吃越来劲,就差上桌了。
李家二老见丧灵吃的香,高兴地嘱咐多吃点,只说李砍以前如何如何能吃,现在突然就少了,倒是没有对丧家女儿丝毫不喜的模样。
却也没让丧仪的脸色好几分。
饭毕,三家长辈都去盖铺面房那边瞧瞧进度情况,丧灵的纸人神奇,干起活来又快又好,不似个死物。
杠铺和后面住人的屋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就能开张。
李砍往自己屋里走,可丧灵却悄没声的尾随上来。
“你跟着我作甚?”
“表哥啊,得罪了,着!”
丧灵从袖管里扯出卷黄纸,纸张绵软的像锦缎,照李砍脸上一糊。
这纸迎风就长,几乎能铺满整个院子,一下将李砍裹在里面,包成个人形的粽子。
丧灵见黄纸扭动了两下,叹了口气道:
“李家表哥,不是我存着坏心,而是不这样整一整你——”
刺啦!
只见纸粽子的内部仿佛有数柄刀在同时割划,裂帛似的被劈的细碎,李砍面色有些黑,扯了黄纸瞧了一眼,探掌向丧灵抓来。
这小娘见【阴傀师】的纸封术对李砍无用,应激反应赶忙两手交错,从袖口里各抽出一条白纸。
腕子一抖,纸张笔直的绷成直刃刀的模样,劈着风嗖嗖作响。
李砍也不拿刀,就这么空着手去接丧灵砍来的纸刀。
倒把丧灵吓到,怕真的伤了李砍,强往回收力。
可李砍的手已经主动抓来,纸刀还没碰到他的手掌,就听金铁交击般的乓啷一声,纸刀被一股无形的劲力斩断,软趴趴的蔫了回去。
丧灵这下傻了,眼睛突然一黑,嗡的就蹿上了高空。
“爹——啊!娘啊——”
李砍望着被他一把揪住,然后丢上天十数丈的丧灵,瞅了瞅人开始往下落的动势,身子一拔跃起丈高,再把她接住。
落了地不等这小娘缓过气,再往天上一丢,扔得更高更快,比耍家里数百公斤的石锁容易多了。
而丧灵几声就叫破了嗓子,把这辈子知道的粗言秽语全喊了一遍。
可能是飞得太高,下面院里的人只觉得有声音忽远忽近的,听不真切。
如此起落三趟,李砍最后接住丧灵放下。
脚刚一落地,这小娘哇的一声就哭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