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汉鹏说着两手立掌,打起了一套掌法。
他的双掌总是掌心隐隐相对着起落翻绕,有几分云手的模样。
可怎么看也不象能打人的功夫,只是身体动作非常整、慢、漂亮。
外形整动,内里却暗潮汹涌。
有一种冬天喝蜂蜜时向外倾倒的情形,蜂蜜粘稠,温度又低,倒在杯底时很慢,很缓,但又自然成型,有如雕塑感。
再看着蜜一点点在杯中积蓄得足够浓厚,接着从杯口满溢出来。
每一手掌势动作都圆融的溢出劲力,对周围的环境形成一种包裹。
仿佛是柔润而不刺眼的月光,均匀地铺落在大地上。
李砍看得出神,渐渐地看不到蓝教头有所动作,甚至看不到他的人。
好象面前只有一片景。
一片浓雾遮掩的夜空上,云雾挪移间透出丝丝皎白的月光景色。
娴淡、缥缈、冷傲……
忽的一下,月亮突然闪铄了一瞬,将云与雾都照得透了。
天穹上挂,现出了太阴之星的本相。
而堂屋里,一扇弯月顺着蓝汉鹏的掌锋被割了出来,大如磨盘,亮如银霜。
月牙在半空稳稳定了数息,最终被蓝汉鹏随手挥散,洒落一地斑驳……
“你走吧,我不教徒的,刚才随便说了说武夫练劲的常识,也算不得什么有用的东西。”
李砍回过神,刚要张口,被蓝汉鹏打断道:
“日后你不必再来,也不必寻什么借口再敲我的门,作为武夫一道的前辈,我只多一句话,若你将来有造化,当先闻‘风声’,尽可能先成就练气大成!”
蓝汉鹏摆了摆手,屋门无风自开,背过身去,脊背还是铁一样的冷硬。
李砍走到屋门口,整肃衣衫,对着蓝教头的背影一礼到底,想了想,还是说道:
“蓝教头,三日后我与鞭东裴氏的裴骁要在兵主院杀场器斗,到时您若闲遐,可来一观。”
言罢,李砍后退着走出屋子,掩上了门。
蓝汉鹏的手指颤了颤,猛地转过身张开了口,却终究没有出声,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望着李砍留下的那盒豆腐,慢慢与屋里的昏暗沉凝在一起。
屋外,李砍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
日头已经落尽,今天的云雾很重,月亮被遮掩得严实。
他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蓝教头刚才打的那套掌法根本就不是用拳掌来打人的。
扯出背后的斩首刀,双手握住刀柄,再行动作走势,一切就都对了。
李砍凭着心意自由舞动,没有什么绝对的章法套路,与蓝汉鹏的演示动作并不一致,却每一个招式都透着本应如此的味道。
渐渐地,他的身上有种浓稠的劲力如泉眼吐水,自肢体与刀的每一寸滚滚溢下。
蓝汉鹏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漆黑的眼窝子一点点地睁大,几乎睁裂了眼角,不敢置信地望向屋外。
过了半晌,院中忽然银光大放,照亮了屋外与屋内的黑,更照亮了蓝汉鹏那双阴翳了十数年的眼睛。
李砍的刀势停下,而后有脚步声远走,大门吱扭一声被关上。
蓝汉鹏待在黑暗中,努力地压抑着笑意,眼睛却是湿润的。
“只看了一遍‘裁云镂月手’就领会了其中意蕴……我不教徒的,我向你们立过誓,不教徒的。
但【月上影】……找到了属于它的人。”
蓝汉鹏没有点灯烛,摸着黑打开了李砍送来的豆腐,嗅了嗅,果然是老百姓常吃的,普通的酱油大豆腐。
他笑出声,却也没嫌弃,拈起一块送到嘴里。
十数息后,漆黑的屋子里冒起轻微的,克制的啜泣与哽咽,慢慢的,这动静再也掩饰不住。
终于。
一道撕裂的,几乎不似人声的悲吼充斥了这幢宅子。
……
“李恩兄,当真不需我们三人陪你对练?我们虽然不是‘荡’字一路的传承,但自小是知道各家真劲本领的常识的。”
包威三人不知从哪寻来了三条水磨钢鞭,就连伤势未愈的徐风也在。
言说这几日要陪李砍备战,多有提及裴骁的厉害之处,比李砍紧张多了,仿佛他们才是要上去和人以命相搏的。
“凡兵器荡字门下,鞭锏锤棍,都是神力者方能驾驭,其虚劲叫做‘隔山劲’,与裴骁相斗,他的那杆虎尾鞭不可招、不可架,只能用个刀法的裹字诀来卸。”
包威说着,就和徐雨在兵主院入口处的空地上演练起来,看得李砍一阵无奈。
离了蓝教头,他本打算直接去守藏院查找谈瑜,这几日便待在那里,却没想到这三人早等在兵主院门口。
“……虚劲极为耗力,就算是养精不漏的真武夫也做不到无限的使用,隔山劲更是如此。
只要与对手的兵刃相击,劲力就会有一部分隔打到对方,双方往往交手不了几合,对手的身体就会先承受不住。”
徐雨拿着钢鞭与持刀的包威乒台球乓的打在一处,一鞭鞭势大力沉的抡下去。
包威不断闪躲着鞭打,实在躲不开就使个缠头裹脑的刀势,卸掉徐雨的力道。
“李恩兄只要保持游走卸力,待裴骁力竭,方才有机会拿下他。”
李砍耐心地听完包徐三人的讲解,倒是又学习了不少关于兵器荡字诀的知识。
拱了拱手,道:
“我知道了,多谢,日后三位兄弟大可去镇里的校场练武,不用再躲着裴骁了,我想不管这场比斗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李砍再度婉拒了几人的好意,抬脚便向守藏院的方向奔去。
徐雨望着李砍急速消失的背影,焦急道:
“李恩兄难道真的没有牵挂,已经置生死于度外?还是说他有所倚仗,刀势劲法不惧那头病虎?”
包威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定下了主意。
“他一个外城刽子手出身的人,能学到养精的功夫已经是顶了天的运道,别说虚劲,怕是通劲都打不出来,拿什么和裴骁斗!
我们现在就分头去府司里找咱们的命枭,找李恩兄的命枭和同僚,还有咱们各自家里的长辈,无论如何,三日后得拦住这场杀斗……”
包、徐三人商量了片刻,分头赶往各处去寻人“拉架”。
而李砍很快就跑到了守藏院外,望着今日书阁间多亮了几盏灯火,有些意外的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