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妇……贱人!天杀的李头刀,天杀的李家子!”
沉有德捂着侧肋,踉跟跄跄的向外城广宁门的方向走去。
他这一路上半是要饭的从津县赶到玉京,身上早没了银钱,投不得店。
晚些就是宵禁,沉有德本想寻个破庙庄子,桥洞马棚之类的地方挨一宿,可又被早占好地盘的叫花子们打了一顿。
肋骨好象折了两根,喘气儿都疼。
“明早,明早衙门开了我就去告状,直娘贼……不孝举!入!不扒他李家三层皮,我沉有德走路掉河里呛死!”
虽然闹事不成被赶了出来,可周貌的话却让沉有德记在心里。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沉家的地和房子十几年前就输了干净,为了过活只能在曾经自己家的地上为人做工,倒是浑浑噩噩的挨了这么些年没死。
平日里有点小钱便赌两把,输了就饿几天,赢了先喝盅酒吃顿肉,接着再输回去
好象赌钱这事儿是个长在脑子里的病灶。
不把头劈开,挖净里面烂掉的东西,治不好。
可李头刀一个月前突然出现了,只说走个文书,让他儿子过继在沉家户籍下面。
给了沉有德二十两银子,言说事办成后还有三十两。
沉有德也不在乎因由,他几乎都忘了当年将妹子卖给了什么人,只觉得这下子又找回了年轻时的精神头。
憋了十多年不得尽兴的赌瘾,一口气上赌坊连泡了三天,输的干净。
可他想着很快还有钱来,硬是要借帐继续赌。
赌坊里的人早知道沉有德的德性,若是以往自不会赊钱与他。
但这次也奇怪他哪里来的那许多银钱,于是就给他赊了帐。
结果连输带欠的,压了近百两银子的赌债。
沉有德在津县左等右等,眼看赌坊的人要将他扒皮拆骨,李头刀却不来了!
他怕再等下去小命都保不住,趁着夜,跑出津县,一路奔玉京而来。
沉有德倒是想起李头刀是个做红差的,还真让他打听到了李家的住处,他也不打算要了钱再回去。
既然说过继在沉家户下,那以后就得为他养老!
从此便住在李家算逑,结果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怨毒的出了城门,沉有德打算在城门根儿前窝过一夜,明日一早开了城门便进城告官。
可他没注意到身后早就缀了个高大的影子。
傍晚昏黄的光映下,李砍随着沉有德幽幽的出了广宁门。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扯的很长,很广,渐渐笼罩住了前面人的身影。
沉有德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
他缩起脖子,两手使劲向袖管里钻了钻,心道还未到夜里便如此寒冷,今晚恐怕不好挨啊……
接着后脊背突然针扎样的不适,本能扭头一看,跳脚的叫唤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同你唠唠。”
李砍冷漠的靠近,杀气萦绕下,沉有德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一个人形的骷髅状牛头怪物,四支骨角蜿蜒向上,身上长毛若披蓑,凌乱且浓密的垂下。
怪物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接着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巨口……
沉有德慌不择路的沿着城墙根向前跑去,边跑边喊,没几声嗓子就劈了。
李砍在他身后不疾不徐的随着,面色很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广宁门本就是个偏门,快到关城门的时候,周遭更是没个人影。
沉有德跑的有些跟跄,脚下突然一滑,出溜进了护城河里。
“李砍!”
没等李砍上前,身后炸雷样的响了一嗓子,李头刀从马车上下来,急急的摇摆着向李砍走来。
“您怎么来了?”李砍诧异道。
老红差重重哼了一声,歪头看了眼在护城河里扑腾起的大片水花。
“这是沉有德?”
李砍点点头,父子二人沉默片刻,似乎有了默契。
一齐在护城河边蹲坐下来,就望着河里头已经呛了水,不停挣扎起伏的身影。
“没进家就听说这事儿,你今儿下差还未洗换吧,血气重的隔三厘地都能闻到,老子闻着味儿就追来了。”
李砍已经习惯了李头刀对血腥气异样的敏感,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就这么聊着。
“为何要给我过继出去。”
“嚯!还问你老子,当初不是你失了心疯的要科举读书?他,哼!是儒户……”
李砍恍然。
想想记忆里的前身为了做个读书士子闹出的种种,此刻颇有些尴尬羞耻。
“你可知道,当年你娘的脾气比现在还泼辣,这畜生赌钱气死了亲爹,后来又拉着你娘想往花楼里卖,我正在回京路上路过,就瞅这小娘子真俊……”
“……你娘见我一直跟着她盯着她,破口骂道‘贼军汉,看什么看,有种把我买回去!’我拍了拍兜囊里捂的热乎乎的军俸,道了声好,哈哈哈,她就跟我回家了!”
“七年的军饷,讨了个儒户家的俊婆姨,真他娘的值!”
“那您把娘带回家,忍了多久直到她喜欢你才成亲啊?”
“忍?路上就把她办了!”
“……”
……
随着李头刀说着说着,河里的动静越来越小,周围也未见有旁人路过。
直到河面彻底平静,再不泛起涟漪,李头刀沉默了半晌,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
“想好了?一定要去?”
李砍用力点点头,顺着护城河道望向皇城的方向。
“娘那里您多说说,没那么邪乎,说白了就是个穿官靴的捕快罢了。”
“……哼,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官迷!”
李头刀琢磨片刻,哼哧哧的起来拍拍屁股。
李砍恍然,老头子这是把曾经的自己满心读书做官的事联系起来,只当他还是没绝了这个心思。
咧咧嘴,也不辩解,父子一同返家而去。
……
深夜,延庆坊周家。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周貌一丝不挂的趴在地上。
周围胡乱摊满翻乱的书册,念经似得不停重复同一句话,脸上像厚涂了几层白蜡,一双眼却红的发亮。
“……没有,没有!书里没有!他胡说的,他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