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婉脸上没什么波澜，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本子，“我是江市拖拉机站的正式学员，白婉婉。这是我的学员证。”
证件上盖着鲜红的公章，还有她的照片和信息。
老李叔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的黑油，拿过学员证看了一下，还盖了公章的，应该不是假的。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太相信白婉婉会修拖拉机。
毕竟白婉婉长得就娇滴滴的，哪里像是会摆弄这些大家伙的样子。
旁边有人说出了老李叔的内心想法：“有证归有证，可你刚学不久吧。那些常摆弄这些铁疙瘩的老手都没办法，你小胳膊小腿的，能行吗？”
这话引得其他几人点头。
他们的目光扫过白婉婉的手，那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确实不像整天和扳手打交道的样子。
白婉婉也不在意，绕到拖拉机侧前方，食指在引擎盖侧面一个不太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拨，咯噔一声轻响，暗扣弹开。
手臂向上一扬，沉重的引擎盖竟被她单手掀了起来，支在了半空。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老李叔原本蹲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直起来些，眼睛瞪圆了。
白婉婉俯下身，从左到右缓缓扫过，错综复杂的管线、缸体和零件。
看了一会儿，她伸手在几处油管的接口附近摸了摸，“师傅，您再摇一下试试，别太用力，半圈就停。”
老李叔“哎”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启动摇把，插进孔里，依言摇了半圈。
发动机内部传来沉闷无力的“咔”声，像老人虚弱的咳嗽。
白婉婉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有螺丝刀吗？平口和梅花口的各一把。最好再有把钳子。”
“啊？哦！有！有！”老李叔回过神来，赶紧从拖拉机驾驶座下摸出一个油工具袋。
白婉婉看着他从那个工具带里掏出扳手、锤子、电线钳子……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人莫不是早就知道拖拉机会坏，所有工具准备得这么齐全？
“够吗？”
“够了。”白婉婉接过工具，螺丝刀尖精准地抵住壳体上的固定螺丝旋转。
她动作不疾不徐，拆下的小零件，被她在旁边的地上依次排开，井然有序。
围观的人不知不觉又凑近了些，抻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她这是要把整个机器都拆了啊？”
“装不回去可咋整……”
老李叔也紧张，拇指无意识地搓着食指侧面的老茧，但看着白婉婉那副沉稳的样子，又莫名生出点信心，低声呵斥，“别吵吵，看白同志弄。”
白婉婉的指尖拂过一段裹着龟裂的进气软管，在靠近接口根部的地方，停了下来。
“找到了。”
“找到啥了？”年轻后生忍不住问，脑袋几乎要伸进发动机舱里。
白婉婉用平口螺丝刀撬开软管两端的金属卡箍，稍一用力，将那段老化的软管扯了下来。
裂口内侧已经翻卷，露出里面纤维层。
“是这段管子漏气了。进气不严，导致气缸吸力不足，燃油混合不好，机器自然启动不了，也没力抽水。”
老李叔接过软管，对着光眯眼看到那道裂口，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来是这儿！”
“有备用的软管吗？差不多粗细的就行。”
“有！有！”老李叔从工具袋底摸出一卷崭新的橡胶软管，用随身的小刀裁下差不多长短的一截。
白婉婉接过，连接口上厚厚的积灰，然后将新软管套上去，调整好位置，将卡箍重新拧紧。
“师傅，您再试试启动。”白婉婉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看向老李叔。
老李叔拿起摇把，用力摇动，只听见，“哒哒哒”几声后，清脆有力的轰鸣。
“响了！能开了！”年轻人第一个跳起来欢呼。
“真修好了？！”
“我的老天爷，这就好了？就换了截管子？”
“神了！真是神了！”
众人一脸震惊地看着突突排烟的拖拉机。
老李叔的感受最直接。
以往这拖拉机送去站里保养回来，启动时总要吭哧吭哧摇上四五圈，有时还得两个人配合。
今天这才两圈半就着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听着都透着一股顺畅劲儿。
他激动得脸膛发红，几步冲到白婉婉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晃了晃。
“丫头，不，白师傅！白师傅！你可真神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白婉婉任由他握了两下，才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李师傅您太客气了。我也是恰好学过这个进气系统的问题，知道症结可能在哪里。要是碰上别的毛病，可能就真抓瞎了。”
老李叔哪里听不出这是谦虚。
机械这玩意儿，原理很多都是相通的，能这么快找到症结，还能利索地修好，这本身就是大本事。
可这么厉害的人，却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是一个好同志啊！
伟人说的没错，“妇女能顶半边天”，回村一定要把这事好好跟后辈们说说，可不能再随便瞧不起人家女同志了。
因着白婉婉露的这一手，原本对她一脸怀疑的众人，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有惊讶、有敬佩、有愧疚……
先前那个抱膀子说风凉话的中年汉子，臊得脸有点红。
白婉婉摇摇头，“车既然好了，咱们就赶紧上路吧，别耽误了正事。”
“对对对！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咱们这就走！”
白婉婉拎起自己的帆布包，走到拖拉机车厢旁。车
厢里已经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麻袋，她在边缘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坐下。
老李叔跳上驾驶座，柱子也爬了上来，“白师傅，坐稳了啊！”
“好了。”
老李叔挂挡，松开离合。拖拉机发出一阵更加雄浑的轰鸣，车身震动，缓缓驶向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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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婉婉从林业局里走出来时，天光已经明显暗了下去，她手里攥着刚问来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榆林大队，前进村”。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趟没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