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我没有回头,也没应声。门没关严,风吹得桌上的玉符边角微微翘起。她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知道她在担心。
可有些事,不能说,也不用说。
我坐回床沿,行囊还在脚边,三个酒囊并排摆着。碎剑渣的那个封口刚才重新扎过,现在摸上去结实了。护心镜贴在胸口,温度比之前低了些,但还能感觉到一丝余热。“速归”两个字已经消失,可那股灼感还在皮肤底下,像一根烧红的针扎在命门上。
我闭眼,开始调息。
源炁从丹田出发,顺着经脉走了一圈。右臂还是有点堵,不是伤,是毒气残留。昨夜杀的那三个死士,洒的是腐骨粉,带阴毒,一般人沾上皮肉就烂。但我用青火煨了,熔炉吸了大半,剩下的被护心镜压住,不至于影响动作。
可就在源炁回到丹田的瞬间——
轰!
残碑熔炉猛地一震,像是被人从外面砸了一锤。我睁眼,眼前却不是屋子。
一道光幕从我体内升起,直接投在半空。西域古墟的地图浮在那里,山脊、沟壑、裂谷,一条条清晰得像刻上去的。灵气节点泛着微光,像天上的星子落进了地底。
我盯着那图,手没动,心也没跳。
这不是我催动的。是它自己出来的。
地图中央偏左的位置,一点亮光疯狂闪烁。频率和我的心跳一样。
我抬起右手,用源炁探过去。
指尖刚碰到那光点,画面变了。
血刀门的“杀”字旗腾地立起来,旗面翻卷,下一秒化作一朵花。花瓣是黑的,边缘带刃,根茎缠着骷髅,花蕊里有血丝在跳动。
噬魂花。
《万毒谱》我没看过全本,但洛璃提过一次。这玩意儿能催化百毒,让毒性和意志挂钩。谁中了,不但身子坏,脑子也听人指挥。她说血刀门要是真种了这东西,炼出来的不是丹,是傀儡。
可现在,这花的虚影就在我眼前晃。
而且是从我的熔炉里冒出来的。
我收回手,光幕散了。屋子里恢复原样,桌上玉符安静躺着,窗外风还在吹树影。
但我知道刚才不是幻觉。
残碑熔炉第一次主动给我看东西。不是炼废丹,不是吞剑意,是直接映出敌人的计划。它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还是说,它一直能,只是现在才愿意让我看见?
我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源炁还在运转,路线和平时一样,可颜色变了。原本是青中带白,现在多了一丝血线,极细,从丹田延伸到右臂,像一根埋进去的毒刺。
这不是外来的。
是我自己炼出来的。
熔炉吞了太多东西。血刀意、毒源炁、断剑残兵……那些我以为烧干净了的,可能根本没消失。它们被压在炉底,现在开始反渗了。
我伸手按住丹田位置。
皮肉下,青火还在烧。炉体稳固,裂缝里的火光稳定跳动。可那种感觉不对了。以前它是工具,我要它吞就吞,要它炼就炼。现在它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它想让我去古墟。
不是因为盟主下令,不是因为要查血刀门,也不是为了找解万毒的东西。
是它自己要去。
我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兽皮袍擦过桌角,发出沙沙声。重剑挂在腰上,沉,但熟悉。我摸了摸剑柄,指腹蹭过上面的划痕。那是雷猛上次帮我打磨时留下的,深浅不一,像某种暗号。
我停下,回头看窗。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行囊上。玉符在光里泛着青光,背面那道裂痕清晰可见。我走过去,把它拿起来。
裂痕形状像断刀。
我手指沿着边缘滑下去。
就在触到底部的瞬间——
护心镜烫了。
不是温热,是烧。像有人把火炭贴在我胸口。我猛地扯开衣领,镜面发红,“速归”两个字又冒出来,比之前更亮,几乎要炸开。
我盯着它,没动。
三秒后,热度退了。字消失了。镜面恢复冰冷。
可我知道,这不是巧合。
刚才我碰玉符的时候,熔炉也动了。它在回应这个符,或者说是符里的某种东西。盟主给的,说是通行十三关隘的凭证,可它身上有血刀门的气息。我第一次碰它就感觉到了,只是没说。
现在看来,它不只是钥匙。
可能是引子。
我把它翻过来,放在桌上,离酒囊远一点。然后盘腿坐下,背靠墙。
再试一次。
我闭眼,主动引导源炁沉入丹田。不是调息,是逼它。我要看看熔炉到底还藏着什么。
源炁流到炉边,青火自动抬高。炉壁震动,裂缝张开,像是在呼吸。我没有阻止它,任由它吸走那一股源炁。
一秒。
两秒。
没有光幕。
没有影像。
我以为失败了。
可就在我准备收功时——
嗡!
一股热流从炉心冲出来,直奔识海。我眼前一黑,随即又亮。
还是那幅地图。
但这次不同。
亮点换了位置。不在原来的地方,往西南移了三寸。那里是一片死地,标注为“枯泉”,地下三百丈有废弃矿道,雷猛说过没人敢进,因为塌过三次,埋了上千人。
可现在,那个点在闪。
频率变了。不再是和心跳同步,而是三快一慢,像某种信号。
我心头一紧。
这不是随机的。
是规律。
我用源炁再去碰。
画面再变。
血刀门的旗又出现,但这次没化成花。旗面裂开,露出底下一层纹路。是阵图。线条复杂,中心有个凹槽,形状和噬魂花的根茎完全吻合。
他们要在枯泉种花。
用矿道做温床,用死人怨气养土,再布阵锁魂。一旦开花,整个西域的人都会被牵动。不是中毒,是被控。心念一起,就被牵着走。
而那个阵眼的位置——
正是残碑熔炉星图里,第五个空缺的点。
我睁眼。
浑身都是汗。
不是累的。
是冷。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星图一直缺一角。它不是等我去凑齐五技。它是在等这个局成形。
血刀门不是敌人。
是饵。
他们挖地,种花,布阵,每一步都在激活那个空点。等它亮了,五技归一的路就通了。不是为了让我突破,是为了让某种东西醒来。
而我的熔炉,早就知道。
它不是金手指。
是钥匙孔。
我坐在床沿,没动。
手搭在重剑柄上,指节发白。
屋外传来钟声,是午课。弟子们该去大殿了。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不一样了。
我不是去执行任务。
我是去赴约。
一个三十年前就定好的局。
师父临死前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有些路,踩上去才知道是刀。”
我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
我低头看桌上的玉符。
青光还在闪。
裂痕像刀。
我伸手,把它拿起来,塞进行囊最底层。
然后解开护心镜,贴身放好。
重剑握在手里,沉,但稳。
我闭眼,最后一次调息。
源炁走完大周天,丹田里的青火安静下来。血线还在,但不再游动。它停在右臂尽头,像一根钉子,扎进骨头。
我知道它在等。
等我迈出第一步。
我睁开眼。
屋子里很静。
行囊还在脚边。
我没动。
但我知道,我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