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偏廊的石阶上,右臂的血已经凝了,但伤口还是胀。兽皮袍子贴在皮肤上,一动就扯得生疼。酒囊里的毒镖还在发烫,不是热,是像有东西在里面撞,一下一下敲我的腰。
我没回屋。
庆功宴散了,人走光了,殿里只剩几盏残灯。我知道有人在看我,从执事庚转身那一刻起,这双眼睛就没松开过。我不找他,也不躲。谁想推我出去,就得看着我怎么接招。
传令弟子来的时候,月亮刚移到中脊梁。
“盟主请陈长老独赴密室。”
我嗯了一声,没问为什么,也没问他等了多久。披紧袍子,跟着走。后殿路窄,两边是高墙,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他走前头,灯笼举得不高不低,照出一段青砖,再往前就是黑。
密室在地下三层,门是整块玄铁铸的,推开时吱呀响。里面没点灯,只有一枚灵珠浮在半空,泛着灰白光。盟主坐在案后,脸一半亮一半暗,手搭在扶手上,指甲修剪得很齐。
他没让我坐。
我也站着。
空气很静,能听见自己呼吸。右臂那道伤又开始抽,不是疼到叫出来那种,是往骨头缝里钻的闷劲。我压住它,不动。
盟主开口:“你今晚没喝酒。”
我说:“我不喝酒。”
“可你沾了血。”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停在我袖口的红痕上。我没擦,也不想解释。有些事不用说破,说了反而假。
他伸手,从案底抽出一卷羊皮纸。颜色发黄,边角磨得起毛,像是埋过土又挖出来的。他放在石台上,用一块镇纸压住。
“这是丹盟至宝图。”他说,“藏了三处上古遗藏的位置。其中一处,在西域裂谷带,据传有解万毒之根的圣物。”
我盯着那图。
没动。
他说:“洛老中的毒,千年难解。但若能找到那东西,未必无望。”
我这才走上前。
手指碰到图面的瞬间,丹田猛地一沉!
残碑熔炉炸了似的抖,青火翻滚,源炁顺着经脉冲上来,直奔掌心。我差点收不住力,右手一颤,差点撕破图角。
我闭眼。
神识沉进去。
炉子里的火本来是清的,现在边上浮出一丝红,像血渗进水里。我认得这味——血刀门的气息。不是普通的残留,是我在血海祖地斩断血刀全技时吞进去的那一股!当时以为炼化了,没想到还留着种。
它现在醒了。
和地图上的某个点对上了。
我睁开眼,慢慢展开图。
山川走势陌生,标注全是失传符文,只有中间偏西的位置标了个红点。形状不规则,像是人为画的,笔触急。位置正好对应我右臂感应的方向。
一模一样。
我指节发白,捏着图边缘,没松。
“为何是我?”我问。
盟主抬头:“因为你手中有剑,心中无惧。且你救过洛老,与丹盟有缘。”
这话听着顺耳。
可我不信。
一个小时前,执事庚拿古墟当饵,现在盟主亲自递图,连方向都一致。太巧了。巧得像是一根线拉着我走,从宴席到密室,一步步往西送。
他们想让我去。
但我不能不去。
洛璃的父亲还躺在药室,那毒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解万毒之根……哪怕只有半分可能,我也得查。
我收起图,塞进怀里。
动作很慢,不让对方看出异样。图贴着胸口,还能感觉到一点温。不是热,是和我体内的源炁起了反应,像两块磁石靠得太近。
“我何时动身?”
“不急。”他说,“你伤未愈,先调息三日。届时自会有人引路。”
我点头。
没再多问。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图给了,任务下了,话也说得漂亮。可越是这样,越不能信。盟主不会无缘无故半夜召见,更不会把这种东西交给一个外来的客卿长老。
除非他另有目的。
或者,他也被人推着走。
我转身往外走。
铁门拉开时,冷风灌进来。走到门口,我停下。
没回头。
“盟主。”我说,“如果有人想借我去挖坑,最好提前挖深点。不然填不平。”
说完我就走。
背后没声音。他没拦,也没应。
我知道他听懂了。
出了密室,台阶一层层往上。腿有点软,不是累,是体内源炁还在乱。残碑熔炉没停,青火裹着那丝血气来回碾,像是要把什么逼出来。我靠墙站了会儿,手按在胸口。
图还在。
心跳有点快。
我摸出酒囊,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毒镖安静了,但表面有一层薄雾,像是结了露。我合上,重新挂回腰间。
后院没人。
石阶铺到尽头,连个守卫都没有。天上星星排得密,西边一颗特别亮。我抬头看了几秒,记下它的位置。
然后我站直。
左眉骨的疤突然跳了一下。
不是痛,是像被针扎了那么一下。师父当年说过,这疤通命门,遇杀机就会跳。我一直不信,直到他在荒山死的那天。
现在它又跳了。
我抬手,按住怀里的图。
没动。
风吹过来,把袍子掀起来一角。我站着没走,也没回屋。就在石阶上等着。
等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是从我心里冒出来的。
像是残碑熔炉在提醒我——
别信图。
别信人。
更别信那个说“解万毒”的地方。
因为血刀门的东西,从来不会救人。
只会吃人。
我低头。
右手小指缺的那半截,在月光下投出一道短影。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手,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柱上。
石头裂了条缝。
血从指关节流下来,滴到地上。
第一滴落下去的时候,我听见怀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响——
像是图上的红点,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