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在孙倩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上。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四个小时，反复回答着类似的问题，精神上的疲惫开始侵蚀她精心维持的镇定。隔壁房间，赵大勇的情况更糟，他本就焦躁易怒，长时间的审讯和警方不断抛出的细节问题，让他的情绪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
张猛站在双向镜后面，抱着胳膊，像一头审视猎物的豹子。他刚刚结束了对赵大勇又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施压，此刻正在观察孙倩的反应。林宸站在他身边，目光沉静。
“差不多了，”张猛扭了扭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两人都被咱们熬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给他们加点‘料’，把这看似闭环的信任给它敲出条缝来。”
林宸点头：“按照计划进行。他们之间信息不对等，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指挥家’不可能把所有计划都告诉他们，他们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知道的全部。”
张猛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刑警特有的那种混合着疲惫和狠劲的表情：“看我的吧。”
他首先回到了赵大勇的审讯室。赵大勇低着头，双手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赵大勇，”张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还想硬扛？你以为你不说，孙倩那边也会帮你扛着？”
赵大勇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不认识什么孙倩！你们别想诈我！”
“诈你？”张猛嗤笑一声，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经过技术处理的监控截图推到赵大勇面前。那是“夜色酒吧”后巷那个私人监控拍到的幽灵电动车骑手的背影，虽然模糊，但张猛故意用笔在骑手的手腕处画了个圈，“这辆车，这个人，在仓库那边干完活之后，我们追踪到他最后消失的地方，离‘星光ktv’可不远啊。你说，他是不是去找孙倩‘结账’了？还是说……去灭口？”
这是纯粹的虚张声势，但那辆电动车和“结账”、“灭口”这样的词，像针一样扎进了赵大勇的神经。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和报酬，根本不知道还有另一个执行者，更不知道什么电动车骑手！难道“老板”还派了别人？难道孙倩知道的比自己多？难道……自己会被灭口？
看到赵大勇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恐慌和疑虑，张猛知道，第一颗种子已经种下。他没有再逼问，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紧接着，张猛走进了孙倩的审讯室。与对待赵大勇的强硬不同，他面对孙倩时，语气显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惋惜”。
“孙小姐，还在坚持那个故事呢？”张猛坐下来，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们刚刚从赵大勇那边过来。他……可比你‘配合’多了。”
孙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掩饰过去，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说，他根本不知道王伟保险箱里具体有什么，”张猛慢条斯理地说，目光却锐利地盯着孙倩的每一个微表情，“他说，‘老板’只告诉他，东西拿到手，他就能拿到尾款，还能解决他的债务。但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还说……他好像听‘老板’提过一嘴，说那东西对你好像也挺重要的？”
这话半真半假。赵大勇确实不知道保险箱里有什么，这是“指挥家”必然会对不同执行者隐瞒的信息。但后半句关于“对孙倩重要”则是张猛纯粹的杜撰，目的是为了挑起孙倩的猜忌——赵大勇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她的、她不知道的秘密？
孙倩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保险箱里的东西，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不安。她提供信息，协助打开保险箱，但她真的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吗？还是她知道，却不敢承认？赵大勇怎么会知道这东西可能对她“重要”？难道“老板”对赵大勇说了更多？
信任的裂缝，往往始于这种对信息掌握程度的怀疑。
张猛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投放炸弹：“还有那个手机连接wi-fi的事情。赵大勇说，他就是按指示，在那个时间点确保手机开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连上了什么。但他听说……那种连接方式，可能会留下某种后台记录，甚至……可以被反向追踪到真实位置？他说他有点后悔了，觉得被‘老板’利用了。”
这又是针对信息不对等的精准打击。孙倩和赵大勇都只知道要“连接”，但对其技术原理和潜在风险一无所知。“可能会被反向追踪”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孙倩心中名为“恐惧”的潘多拉魔盒。如果警方能通过那个连接找到她，那她这个“完美不在场证明”岂不是形同虚设？赵大勇是不是因为害怕这个，才“招了”？
看着孙倩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开始微微颤抖的手指，张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作势要离开，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孙小姐，你是聪明人。有些机会，只有一次。赵大勇可比你懂得审时度势。”
“等等！”
就在张猛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孙倩带着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说……我都说……是周明……是周明让我做的！”
崩溃一旦开始，便如雪崩般无法阻止。
孙倩断断续续地交代，周明大约在一个月前联系上她，先是展示了她之前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司一些小额资金的证据，威胁要举报她。接着，又许诺事成之后给她一大笔钱，足够她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她害怕，也贪心，就答应了。
她的任务包括：提供王伟的详细行程和习惯；王伟有酒后话多的毛病，在王伟酒后套出他保险箱的大致密码范围；在案发当晚，确保自己在ktv，并且在十一点前后，保证手机电量充足、wi-fi功能开启。
“保险箱……保险箱里到底是什么？”张猛抓住关键追问。
“我…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孙倩眼神闪烁，但在张猛犀利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嗫嚅着补充，“但…但我有一次偶然听到王伟打电话，很紧张的样子，提到什么……‘底牌’、‘备份’，还说……‘如果他们逼得太紧，就把东西交给税务局’……我猜，可能是他偷偷留下的，关于公司偷税漏税或者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的账本或者证据……”
王伟的保险箱里，藏着的可能是能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的“底牌”！而周明，不仅要他的命，还要拿到这个把柄，或许是为了彻底毁灭王伟，或许是为了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那个wi-fi连接，孙倩确认，她完全不知道原理，只是按周明指示的步骤操作，她的手机在那之前似乎被周明远程植入过一个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审讯室，当林宸将孙倩已经崩溃并指认周明的消息透露给赵大勇时，赵大勇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彻底瓦解。他嚎啕大哭，承认周明以帮他还清赌债为条件，让他提供李娟的信息，并在案发当晚待在酒吧，完成那个莫名其妙的手机“打卡”。他同样对wi-fi原理一无所知，对另一个执行者孙倩的存在也毫不知情。
两个“执行者”的心理防线相继崩溃，指认了同一个“指挥家”——周明。
那个由完美不在场证明和信息隔离构筑的“闭环”，在警方利用其内部信息不对等发起的精准攻击下，终于土崩瓦解。
虽然周明尚未归案，“黑狐”仍在潜逃，王伟保险箱内的具体物品也尚未完全证实，但核心的犯罪网络已经清晰浮出水面。
林宸站在审讯室外，听着里面传出的哭泣和交代声，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释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建国的电话。
“陈队，两个执行者都撂了，指挥家就是周明。可以申请逮捕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陈建国沉稳的声音：“干得好。我马上申请。你们准备好，随时行动。”
狩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