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市局刑侦支队大楼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有重案组办公室和隔壁的技术科还亮着。林宸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台灯的光晕将他专注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苍白。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卷宗,而是几张画满了复杂关系图、时间线和数学公式的草稿纸。
白板上那个巨大的问号,像一只窥探的眼睛,悬在寂静的空气中。
张猛和赵思妍已经按照分工去行动了,苏晓雯也在信息海洋里继续挖掘。而林宸,选择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他试图将自己代入那个潜在的“指挥家”的角色,去思考如何构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共犯体系”。
任何单独审视孙倩或赵大勇的不在场证明,都如同面对一座坚固的堡垒。人证、物证、时间、空间,层层嵌套,严丝合缝。调查者的思维会被自然地限制在单个堡垒之内,努力寻找其墙壁上的裂缝,却忽略了这两座堡垒可能共同构成了一个更大的、更精妙的防御体系。
这就是“逻辑的壁垒”。它不是简单的物理障碍,而是一种思维上的误导和禁锢。
林宸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两个核心要素:
1 同步性:两起谋杀必须在极短的时间窗口内(法医判断的2小时,实际操作可能更短)几乎同时发生。
2 隔离性:两名执行凶手必须拥有绝对可靠、无法被同时质疑的不在场证明。
如何实现?
他首先排除了“指挥家”亲自下场动手的可能。风险太高,不符合这种精于算计的犯罪风格。“指挥家”必须是策划者、协调者,隐藏在幕后。
那么,关键就在于如何确保两名互不相识的“执行者”,能够准确无误地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完成指定的任务,并且事后还能提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动机……”林宸喃喃自语。孙倩和赵大勇,一个是有暧昧关系的秘书,一个是纠缠不清的前夫,他们各自的动机在王伟案和李娟案中是成立的。但这就够了吗?够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并且严格遵守时间表吗?
不够。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控制力。
林宸的笔尖在“赵大勇”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赵大勇嗜赌,欠了不少高利贷,最近似乎被逼得很紧。而王伟的公司,虽然经营不佳,但他最近接触投资人,似乎在试图引入一笔资金渡过难关,他个人会不会也有财务窟窿?或者,孙倩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还在加班的苏晓雯。
“晓雯,优先查两件事:第一,赵大勇近期的所有债务情况,尤其是大额和逾期部分,查清楚债主是谁。第二,王伟公司的具体财务状况,以及他个人是否有未公开的债务或担保。还有孙倩,查她的银行流水、网络消费记录,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大额进出,或者她家人是否有需要大量用钱的情况。”
“明白,林宸,我这就重点排查。”苏晓雯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效率依旧。
放下电话,林宸的目光回到草稿纸上。动机可能是金钱,也可能是胁迫,或者兼而有之。但光有动机,还不足以解释那精准的“同步”与“隔离”。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模拟。
假设“指挥家”通过某种方式分别联系了孙倩和赵大勇,提供了计划、目标,甚至可能包括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那么,如何确保他们“同时”行动?
一个想法浮现:精确的时间指令,以及……某种形式的“启动信号”?
这个信号必须足够隐蔽,足够可靠,能让两个在不同地点的人,在几乎同一时刻开始行动。会不会是……一个电话?一条特定内容的短信?或者,是某个他们共同关注的事件节点?
林宸立刻又拿起电话,这次打给了赵思妍。
“思妍,除了审查监控,再帮我做一件事。重点筛查王伟和孙倩、李娟和赵大勇,在案发当晚十一点前后——比如十点五十分到十一点十分这个关键时间段——的所有通讯记录,包括基站定位信息。看看有没有来自同一个未知号码的联系,或者他们是否在相近的时间点,接入了某个相同的网络节点,比如某个特定的wi-fi,或者收到了某种推送信息。”
“同一个号码同时联系两人?这目标太大了。”赵思妍提出疑问。
“不一定是用同一个号码。可能是通过服务器跳转的网络电话,或者某种加密通讯软件。重点查异常连接,哪怕看起来像垃圾信息也不要放过。”林宸解释。
“好,我扩大筛查范围。”赵思妍应承下来。
安排好这些,林宸重新面对那堵“逻辑的壁垒”。就算有了启动信号,如何保证执行过程的“隔离”?如何让孙倩安心待在ktv,让赵大勇稳坐酒吧,确信自己不会被戳穿?
除非……他们真的“没有”离开过!
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冲击着林宸的认知。如果,动手的,根本不是他们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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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法让他脊背微微一凉。
如果孙倩和赵大勇,在这个计划中的角色,并非直接行凶的“刽子手”,而是提供关键条件、或者负责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协作者”呢?真正的“执行者”,或许另有其人,是第三个、甚至第四个人?而孙倩和赵大勇的任务,可能就是利用他们的身份和位置,为自己,也为真正的凶手,打造一个完美的“在场”证明?
这样一来,那看似坚固的“时空堡垒”,其内涵就完全不同了。它们不再是凶手的庇护所,而是整个犯罪剧本中,两个至关重要的“舞台背景”!
林宸感到一阵兴奋,仿佛在黑暗的迷宫中发现了一条新的岔路。虽然依旧昏暗,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零星驶过的车辆。城市在夜幕下呼吸,隐藏着无数秘密。这个“指挥家”对警方的调查流程、技术手段乃至思维惯性,都极其熟悉。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不仅自己落子如飞,还能预判对手的每一步反应。
“你在看吗?”林宸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无声地问道,“你是不是很得意,设计出这样一道逻辑的墙?”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思绪,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张猛带着一身夜间的凉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收获。
“林宸,还没走?我跟技术队那边盯了半天,有发现。”
林宸转过身:“怎么说?”
“我们对孙倩所在的‘星光ktv’和赵大勇所在的‘夜色酒吧’,当晚的所有监控,进行了帧级分析和高精度时间戳校验。”张猛拿起桌上的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咚咕咚喝下去,才继续说,“结果,没发现任何剪辑或篡改的痕迹。时间都是真实的。”
这似乎在印证堡垒的坚固。
“但是,”张猛话锋一转,放下杯子,眼神变得锐利,“我们扩大了监控排查范围。在‘夜色酒吧’后巷,一个对着垃圾堆放点的私人店铺监控里,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画面。”
“哦?”
“案发时间段内,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有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旧款电动摩托车,在那里停了将近两个小时。骑车人戴着全覆式头盔,看不清脸,身材中等。在赵大勇进入酒吧后不久,这辆车停在那里,直到赵大勇离开前十分钟左右,骑车人才离开。”
一辆无牌、隐蔽停留的电动车?在赵大勇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酒吧附近?
“车的去向能追踪吗?”林宸立刻问。
“难。”张猛摇头,“那一片是老城区,监控盲区多,跟了几个路口就丢了。但这辆车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太巧合了。”
几乎同时,林宸的手机震动,是赵思妍发来的信息。
“林宸,通讯记录筛查有初步发现。案发当晚十点五十八分,孙倩的手机号码,曾短暂接入一个位于城西区域、信号很弱的公共wi-fi,接入时间不足三十秒。几乎在同一时间,赵大勇的手机,也接入了另一个不同名称但同样位于城西、信号微弱的公共wi-fi。经查,这两个wi-fi热点都是虚拟的‘钓鱼热点’,极不稳定,来源不明。”
城西!
那是李娟案发现场所在的区域!
孙倩和赵大勇的手机,在案发前关键时间点,都曾短暂“触碰”到城西的网络信号?虽然时间极短,信号微弱,不足以支撑任何数据传输,但这巧合也太惊人了!
这像是一个无意中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数字脚印”。难道那个“启动信号”,是通过这种难以追踪的虚拟热点发布的?
林宸感到那堵“逻辑的壁垒”微微震动了一下,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似乎隐约可见。
孙倩在城东ktv,她的手机信号却短暂出现在城西。
赵大勇在城南酒吧,他的手机信号同样短暂出现在城西。
而真正的谋杀,一起发生在城东,一起发生在城西。
这混乱的地理信息,这交错的人物轨迹……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条清晰的行动线?
“张哥,”林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那辆电动摩托车,可能是关键。想办法,就算把那片区域翻过来,也要找到这辆车的更多踪迹!还有,重点排查近期市内是否有类似的、使用无牌或假牌电动摩托车实施的案件或异常报告。”
他又立刻给赵思妍回复:“思妍,重点分析这两个‘钓鱼热点’的技术特征,尝试溯源。另外,核查孙倩和赵大勇的手机,在接入那个热点前后,是否有安装或运行过什么未知的应用程序,或者收到过无法识别的二进制编码信息。”
放下手机,林宸重新看向白板。那堵由完美不在场证明构筑的壁垒,依然矗立,但它不再是无懈可击的抽象概念了。一辆幽灵般的电动车,两个诡异的虚拟wi-fi信号,像两把造型奇特的钥匙,虽然还不知道该插入哪个锁孔,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突破的可能。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指挥家”,设计了一个精妙的逻辑迷宫。但只要是迷宫,就必然有出口,有因为过于自信而留下的、微不足道的破绽。
林宸拿起笔,在白板上那个巨大的问号旁边,用力画上了一个向上的箭头。
战斗,才刚刚开始。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支点,撬开这看似坚不可摧的逻辑壁垒。
夜色深沉,但办公室里的灯光,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