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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午后阳光与病房里的约定(1 / 1)

星期五午后十二点半的光景,垂云镇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清水反复洗涤过的、近乎透明的蔚蓝。

没有云。或者说,云朵稀薄得如同被扯散的棉絮,高高地悬浮在天际线的边缘,被阳光镶上了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边。太阳悬在正南偏西一点的天空,光芒垂直而慷慨地倾泻下来,毫无遮挡地拥抱这座冬日的古镇。光线如此清澈,如此明亮,却奇异地并不灼人,仿佛经过了一层看不见的、柔和的滤镜,只留下纯粹的、金子般的暖意。

空气清冽干爽,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肺叶被这种洁净冰凉的气息充满,再缓缓吐出时,眼前便呵出一团短暂的白雾,随即消散在灿烂的阳光里。风几乎停了,只有最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流动,偶尔拂过脸颊,带来一丝丝凉意,却更反衬出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

夏语推着自行车,站在“垂云乐行”门口不远处的那棵老榕树下。

他刚刚从琴行里出来,身上还残留着室内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松香、木头和茶香的气息。但与进去时不同,此刻他的胸腔里,充盈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和隐隐的期待。和东哥的谈话解开了心结,新琴明天就到,演出的最大障碍似乎已经找到了解决的路径。

他抬起头,眯起眼睛,望向那片广阔无垠的、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将他浓密的睫毛染成淡金色,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微微仰着头,感受着那温暖的光线穿透外套,熨贴着皮肤,驱散了琴行里空调留下的、略带沉闷的暖意。

真是一个好天气。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不仅天气好,心情也好。

然后,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像阳光下忽然跃起的一尾小鱼,打破了心湖的平静。

“不知道……江副校长休息了没有?”

江以宁副校长。那位主管设备租借、多媒体教室使用的、曾经躺在病床上却依旧眼神锐利、与他有过一场“交锋”的老校长。自从上次跟着张翠红老师去探望过一次,说明了文学社的多媒体教室使用申请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一来是学业和社团事务繁忙,二来也是觉得没有特别的事情,不便打扰老人休养。

但此刻,站在这样好的阳光下,想着刚刚解决的难题,心里那份轻松和感激,似乎需要一个地方安放。而那位虽然严肃、却意外地给予了他机会和信任的老人,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上次……多亏了他点头。”夏语想起那天在病房里,江副校长最终在夏语的申请上松口时,那双虽然疲惫却依旧清明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鼓励。“申请递上去有一阵子了,后续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去汇报一下进展?”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生长、缠绕。

夏语是个想到就会立刻去行动的人。他不喜欢拖延,也不喜欢让事情悬而未决。尤其是对于给予过他帮助的人,他总觉得应该有所回应,有所交代。

“反正时间还早,”他看了看腕表,才十二点半过一点,“下午的课两点才开始。从这里骑到国术中医院,大概二十分钟。探望一下,说几句话,来得及。”

心里迅速盘算好,决定便做出了。

他不再犹豫,利落地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黑色的山地车轻快地驶出老榕树的荫蔽,重新汇入午后明媚的阳光里。

车轮碾过老街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传得很远。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身侧,随着骑行快速移动、变形。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半开着门,店主们有的在柜台后打盹,有的聚在一起下棋闲聊,享受着冬日午后难得的悠闲。偶尔有猫蜷缩在门槛边晒太阳,毛茸茸的身体被晒得暖洋洋,眯着眼睛,对路过的自行车毫不在意。

穿过老城区,骑上相对宽阔的新马路。车流和人流明显多了起来,但午后的节奏依然是舒缓的。阳光照在沥青路面上,反射出微微刺眼的光。行道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交错着伸向蓝天,在路面上投下清晰而简约的网状影子。

风迎面吹来,带着阳光晒暖的尘土和远处隐约的饭菜香气。夏语微微弓着背,加快了蹬踏的速度。外套的衣摆被风吹得向后扬起。他心里惦记着事情,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垂云镇国术中医院”那几个古朴的隶书大字,出现在前方街道的转角。

这是一家颇有年头的医院,主体建筑是几栋三四层的灰白色小楼,围成一个安静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些常青的松柏和几株高大的银杏,此刻银杏叶早已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指向天空。环境清幽,与外面街道的市井气息截然不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混合了消毒水和草药的特殊气味。

夏语在医院门口停下,锁好自行车。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走向医院旁边一家不大的水果店。

店面不大,但水果种类还算齐全,摆放在门口的架子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新鲜水灵。红艳艳的苹果堆成小山,黄澄澄的橙子散发出清新的香气,紫色的葡萄上还带着一层白霜,香蕉弯弯的,表皮光滑。

夏语站在摊位前,仔细挑选着。他记得上次来病房,似乎没看到什么水果。江副校长年纪大了,又在调理身体,多吃点水果总是好的。

“阿姨,麻烦帮我称一些苹果,要脆甜的那种。”他指着那堆红富士说道。

“好嘞!小伙子来看病人啊?”系着围裙的老板娘热情地应着,手脚麻利地挑拣着,一边闲聊。

“嗯,看一位长辈。”夏语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旁边的橙子上,“再要几个橙子吧,补充维生素c。”

“行!橙子也好,现在天气干,吃橙子润肺!”老板娘又麻利地装了几个橙子。

最后,夏语还挑了一小串香蕉——容易消化,适合老人。

付了钱,他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各色水果的塑料袋。塑料提手勒在手指上,有些疼,但他心里却很踏实。看望长辈,总不能空着手去。

走进医院大门,喧嚣一下子被隔绝在外。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病房电视机的模糊声响。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在护工或家属的搀扶下,慢慢地散步,阳光照在他们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大多是平和的。

夏语按照记忆,走向靠里的一栋小楼。江副校长的病房在二楼,走廊尽头一个向阳的单间。

踏上楼梯,脚步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清晰的回响。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一些,混合着一种老建筑特有的、略带潮湿的陈旧气息。走廊里光线有些暗,只有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走到那扇熟悉的深棕色木门前,夏语停了下来。

他先放下手里的水果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将因为骑车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梳了梳,拉了拉外套的衣领和下摆,拍掉可能沾上的灰尘。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为爬楼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最后,他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地在门板上叩击了两下。

“叩,叩。”

声音清脆,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很快传来一个虽然苍老、却依然中气十足、带着惯有严肃腔调的声音:

“请进!”

是江副校长。

夏语的心定了定。他重新提起水果袋,拧动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光线,与走廊形成鲜明对比。

正午的阳光,透过南向一整面的大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暖融融。窗台上摆着两盆绿植——一盆是常见的绿萝,枝叶茂盛,从窗台垂挂下来;另一盆是开着几朵小花的仙客来,粉嫩的花朵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窗框清晰的影子,空气里飞舞着无数细小的金色尘埃。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一张小圆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柜。墙壁刷成淡绿色,显得干净清爽。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几本翻开的书,还有一副老花镜。

江以宁副校长正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开襟羊毛衫。头发比上次见时似乎又白了一些,但梳理得整整齐齐。脸色虽然依旧有些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比上次清亮有神得多。他手里正拿着一份报纸,鼻梁上架着那副老花镜,听到门响,便抬起头,目光从镜片上方投了过来。

当看清来人是夏语时,他脸上那副惯常的、略带威严的审视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花镜后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温和的、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所取代。

但他开口时,语气依旧是那种长辈式的、带着点矜持的严肃:

“原来是你小子啊?”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老花镜,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夏语脸上。

“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他的目光随即又扫过夏语手里那个沉甸甸的、一看就是水果的塑料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夏语脸上带着自然的、恭敬的微笑,一边回应着,一边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江老,您好!”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吃过午饭了吗?”

他先问候了一句,然后很自然地走向靠窗的那张小圆桌,将手里的水果袋放在了桌面上。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我这不是到附近办事嘛,”夏语转过身,面对江副校长,笑容不变,语气轻松自然,“想着时间还早,您可能还没有休息,就过来……找您汇报一下之前跟您谈好的事情。”

他说的是多媒体教室申请使用的后续进展。

江以宁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个水果袋。看到夏语将它放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脸上那点刚刚泛起的温和迅速褪去,被一种清晰的、带着责备的不悦取代。

“夏语,”他开口,声音提高了些,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严厉,“你今天……怎么还买东西来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夏语,手指点了点桌子方向:

“下次不允许再买了!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把东西带走!”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一个学生,还在求学阶段,花这些钱,浪费!”他的语气更重了,“听到了吗?”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因为老人突然的严厉而凝滞了一瞬。阳光依旧灿烂,但温度仿佛降低了几度。

夏语站在原地,脸上却并没有因为江副校长严厉的呵斥而露出任何惶恐、尴尬或委屈的神色。他的笑容甚至都没有减少半分,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不卑不亢的坦然。

他迎向江副校长锐利的目光,语气平和,却清晰地回答道:

“江老,这可是我自己花的零花钱买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声音不急不缓:

“不贵,都是一些时令水果,苹果、橙子、香蕉,对您身体好。”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离病床更近了一些,脸上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亲近和……一点点晚辈式的“耍赖”。

“您别总当我是‘学生’,”他的声音放软了一些,“您就当我是您的晚辈,一个路过附近、顺道过来看看您、探望探望您的晚辈,行不行?”

他看着江副校长依旧板着的脸,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哀求”:

“别那么严肃嘛……好吧?”

他的态度很真诚,话语里带着对长辈的尊重,却又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畏惧。那种自然流露的关心和亲近,像一股温润的水流,悄然冲击着老人用严肃筑起的堤坝。

江以宁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那份毫不作伪的坦然和关心,看着他脸上那个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甚至带着点“赖皮”的笑容。

心里那层坚硬的、习惯性维持的威严外壳,似乎被这阳光般的笑容,悄悄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脸上的严厉线条,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但语气,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强硬:

“那也不行。”他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变得“严厉”,“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很快就可以回学校去。你这些水果,等会儿拿回去,自己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水果好。”

他说着,还指了指夏语——个子已经很高,但身形依旧带着少年的清瘦。

夏语看着江副校长那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心里知道硬顶没用。他眨了眨眼,很“顺从”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

“好好好,听您的。”他语气轻松,“我带回去,自己吃。”

说着,他不再去纠结水果的事情,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把银色的小水果刀上,又看了看自己刚放在桌上的水果袋。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江副校长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走到小圆桌边,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接着,他拿起那把水果刀,很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

坐下后,他便低头,开始专注地削起苹果皮。

动作流畅,手指稳定。银色的刀刃贴着苹果光滑的表皮,均匀地移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红色的果皮像一条连绵不断的、纤细的彩带,随着他手腕的转动,一圈一圈地、螺旋状地垂落下来,越来越长。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其自然,旁若无人。仿佛他不是在一位严肃的副校长病床前,而是在自己家里,为一位熟悉的长辈做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江以宁愣住了。

他就那样半靠在床上,看着夏语这一系列“自来熟”到近乎“放肆”的举动。

他当了大半辈子老师,做了十几年副校长,身上早已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场。平日里,别说学生,就是许多年轻老师在他面前,也是规规矩矩,说话做事都带着几分小心。连他自己的孙子孙女,见了他都有些拘谨,说话不敢大声,更别说像夏语这样,不但敢“顶嘴”(虽然态度很好),还敢在他面前如此“自作主张”、行动自如。

这感觉……很陌生。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升起被冒犯的不悦。反而,看着夏语那副专注削苹果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垂下的、长长的睫毛,看着他手中那条越来越长的、完整的苹果皮……

一种久违的、属于寻常人家的、祖孙之间的那种随意和亲昵感,像一缕带着甜香的微风,悄悄吹进了他这间被消毒水气味和病痛困扰的病房。

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淡淡的暖意。

这小子……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就在江以宁心里五味杂陈、微微走神的这片刻功夫,夏语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好了。”

夏语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一件小作品般的满意。

他抬起头,手里托着那个被完美削去外皮、露出浅黄色果肉的苹果。苹果圆润光滑,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而另一只手上,则提着那条几乎有一米长的、完整不断的红色苹果皮,像一件精巧的手工艺品。

江以宁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看着那条完整的苹果皮,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这削皮的技术……”他忍不住开口,语气里的严肃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换成了纯粹的好奇,“练过?”

夏语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将那条长长的苹果皮小心地放在桌上铺着的纸巾上,然后拿着削好的苹果,站起身,径直递到江以宁面前。

“江老,给。”他的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江以宁看着递到眼前的苹果,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他刚吃过午饭,没什么胃口,而且这苹果个头不小。

但他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夏语却抢先一步,开口说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关心”:

“医生说了,要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身体才能好得更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干净但略显空荡的床头柜,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点了然和一点点“不赞同”:

“我上次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您这边……没有水果。但桌上却有水果刀。我猜啊,绝对不是您家人不给您准备,肯定是您自己……不太爱吃,觉得麻烦,所以才总是‘忘记’吃,对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江以宁,仿佛在说“被我猜中了吧”。

“所以啊,”夏语将苹果又往前递了递,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孩子气的笑容,“我今天就自己带水果过来,亲自给您削好皮了。这样就不麻烦了吧?”

他的笑容干净而明亮,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仿佛带着温度。

“来,试试看,”他催促道,语气轻快,“这个苹果,闻着就挺甜的。您尝尝?”

江以宁看着夏语那副“自顾自安排好一切”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和一点点“小得意”,心里那点拒绝的念头,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放松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严肃,让那张布满岁月刻痕的脸,瞬间柔和了许多。

“你这样子……”江以宁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削好的苹果,指尖能感觉到果肉的冰凉和坚实,他语气里带着哭笑不得的感慨,“哪里有一点像是学生见到学校领导的样子啊?”

他顿了顿,看着夏语,眼神复杂:

“这摆明了……就是那种孙子见到爷爷的样子嘛。”

他说得半真半假,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反而隐隐透着一丝……被依赖、被亲近的、久违的愉悦。

夏语听到他这话,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顺势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江以宁,用一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说道:

“要是有您这样子的一个爷爷啊……”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怕我睡着了……都会偷笑醒哦!”

这话说得俏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夸张和真诚,像一块小小的、裹着蜜糖的石子,轻轻投进了江以宁的心湖。

江以宁拿着苹果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他看着夏语那张年轻、朝气、笑容明亮的脸上,那份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仰慕(哪怕带着玩笑的成分),心里某个坚硬而孤独的角落,仿佛被这阳光般的笑容,轻轻地、温柔地触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外地、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孙辈。他们对他,敬畏多于亲昵,礼貌多于随意。

像夏语这样,会跟他“顶嘴”,会“自作主张”,会削好苹果递到他手里,还会用这种亲昵的语气开玩笑的“晚辈”……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这感觉……不坏。

甚至,很好。

江以宁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长辈式的温和调侃:

“你小子,就是嘴巴甜,会哄人。”

他咬了一口苹果。果肉果然脆甜多汁,清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怕是你家自己的爷爷奶奶……平时都很疼你,把你惯坏了吧?”江以宁一边咀嚼,一边随口问道,语气轻松。

他以为夏语生长在和睦的家庭,备受长辈宠爱,才会养成这样开朗、自信又不失礼数的性格。

然而,夏语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那么一瞬。

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细微变化,还是被阅历丰富的江以宁捕捉到了。

夏语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依旧平和。他拿起桌上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苹果(刚才分苹果时他先尝了一口确认甜不甜),也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却让听者心里微微一沉的语气说道:

“他们啊……在我懂事之前,就离开了。”

他咽下口中的苹果,声音很平静:

“所以……我没什么印象。”

他说得很简洁,没有渲染悲伤,没有诉说遗憾,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那种平静之下,反而透出一种经历过失去后的、与年龄不符的淡然。

江以宁拿着苹果的手,停在了嘴边。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错愕和……歉意。他看着夏语平静的侧脸,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心里涌起一阵懊恼。

他没想到,随口一句话,会触及这样的往事。

“啊……”江以宁放下苹果,语气变得有些局促和郑重,“节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他难得地显出了一丝属于老人的、无措的歉意。

夏语却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哎,没事,江老,您别这样。多大点事啊。”

他咬了一口苹果,声音有些含糊:

“我早就习惯了。真的。”

他说“习惯了”,而不是“忘记了”。这细微的差别,让江以宁心里又是一动。

但夏语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脸上重新露出明亮的笑容,指了指江以宁手里的苹果,催促道:

“快,别停啊,试试看,这个苹果甜不甜?我挑了好一会儿呢!”

他成功地用轻松的语气,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当下。

江以宁看着夏语那副若无其事、甚至反过来安慰他的样子,心里那份歉意,慢慢化为了更深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这孩子……比他想象中,更懂事,也更坚韧。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那份清甜,仿佛也在品味着眼前这个少年身上,那种混合了阳光与阴影、开朗与早熟的复杂气质。

“甜。”江以宁咽下苹果,给出了肯定的评价,语气温和。

夏语笑了,显得很高兴。

江以宁看着手里这个几乎有他拳头大的苹果,又看了看夏语手里那个小一些的,苦笑道:

“不过,这苹果太大了。我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这么大一个,我是绝对吃不下的。”

他看向夏语,提议道:

“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这个提议,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分享意味,更像家人之间的举动。

夏语听后,觉得有道理,也不推辞。他点点头,很自然地伸出手:

“好啊。”

他从江以宁手里接过那个大苹果,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利落地从中间一切为二。果肉分开,露出中间小小的果核。

他将其中一半,重新递回给江以宁。自己则拿着另一半,大大地咬了一口。

“这样正好。”夏语鼓着腮帮子说道。

于是,在这间洒满冬日午后阳光的安静病房里,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像真正的爷孙一样,分吃着一个苹果。

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依偎在一起的、和谐的身影。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市声。

这一幕,如果被学校里那些对江副校长敬而远之的师生们看见,绝对会惊掉下巴。那个以严肃古板着称的“设备主管”,竟然会和一个学生如此平和亲近地坐在一起,分享一个苹果。

但此刻,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阳光、果香,和一种跨越了年龄与身份的、奇妙的温情在静静流淌。

吃完最后一口苹果,夏语将果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江以宁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那一半,用餐巾纸仔细擦着手指。

短暂的安静后,江以宁重新靠回床头,目光投向夏语,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少了许多严厉,多了几分长者对晚辈的询问:

“好了,苹果也吃了。你今天过来,不是说……要跟我汇报那个多媒体教室的事情吗?”

他记得夏语进门时说的话。

“怎么样啦?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嗯,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因为“嘴里有东西”而显得含混,脸上还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江以宁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伸出食指虚点了点他:

“吃完……再说不行的?没个正形!这样子我哪里听得清楚你说什么啊?”

虽是责备,但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纵容。

夏语“嘿嘿”一笑,也不再闹。他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体,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那天从您这边离开后,”他开始汇报,语速平稳清晰,“我回去就召集了我们文学社的骨干开会。把申请后续的手续、设备的检查流程、活动海报的设计张贴、还有第一次试播的预案……这些工作,都详细分工,交代下去了。”

他条理清楚,显然对整个过程了然于胸。

“这个星期,我也陆续收到了他们的反馈。”夏语继续说道,眼中闪着光,“各项准备工作,都在稳步推进,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海报初稿我看过了,设计得不错;设备清单和检查表也列好了;第一次播放的电影片源和版权问题,我们也通过正规渠道联系确认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预计一切顺利的话,元旦节后……就可以进行我们文学社的第一次电影主题播放活动了。”

他说完,看向江以宁,眼神里带着汇报完毕后的期待,以及一点点……等待表扬的孩子气?

江以宁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被面。听到夏语说“元旦节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是认可的。

“不错,”江以宁开口道,语气里带着赞许,“效率挺高。这一点,你做得还是挺好的。有想法,也有执行力。”

能得到这位以严格着称的老校长的肯定,夏语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笑了笑,谦虚道:

“谢谢江老的夸奖。主要还是大家支持,分工明确。”

江以宁“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谦虚。但他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探究:

“不过,夏语,我倒是有点好奇。”他看向夏语,“你觉得……我们学校为什么对多媒体教室的管理,会那么严格?比很多其他设备的申请流程都要复杂一些?”

他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引导夏语思考。

夏语愣了一下,没想到江副校长会突然问这个。他想了想,试探着回答:

“是因为……之前有人损坏过设备?找不到责任人?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根据常理猜测。

江以宁听到他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个混合了无奈和感慨的复杂表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开始,我们学校对多媒体教室的管理,并没有那么严格。”江以宁的声音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一段并不愉快的往事。

“刚引进多媒体设备那会儿,大家都很新鲜,觉得是教学上的‘新武器’。”他缓缓说道,“管理也比较松散。基本上,哪个老师想用,跟负责保管钥匙的管理老师打声招呼,登记一下,就可以拿钥匙去用了。初衷是好的,为了方便教学。”

夏语认真地听着,预感到后面会有转折。

“但是,后面问题就出来了。”江以宁的语气沉了下去,“管理松散,那个钥匙……都丢失过好几次。更麻烦的是,设备出现损坏——投影仪灯泡烧了,幕布被划破了,音响接触不良了……这些情况时有发生。”

他顿了顿,看向夏语,眼神里带着一丝痛心:

“可因为使用登记不规范,甚至有时候根本没登记,等发现损坏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具体是哪个环节、哪个人造成的。维修费用不菲,这笔账……最后只能算在学校公共经费的头上。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夏语脸上露出了然和些许震惊的表情。他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原因。

“所以后来,”江以宁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学校管理层开会讨论,觉得这种松散的管理模式,既没有带来预期的教学效果提升——很多老师只是图个新鲜,用过一两次就觉得麻烦或者效果不如预期,就不再用了——反而增加了学校不必要的维修支出和资产管理风险。”

“于是,”他总结道,“就把多媒体教室的使用申请和钥匙管理权限,又重新收归到我这边。同时,制定了更严格、更规范的申请和使用流程。”

他说完,看着夏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本来,愿意用多媒体教室的老师就不算多。现在流程变复杂了,申请麻烦了,审核严格了……那就更加没有人,愿意去折腾这个事情了。”

他摊了摊手:

“久而久之,那几个设备还算不错的教室,使用率越来越低,几乎成了摆设。我有时候看着,也觉得可惜。设备买了,钱花了,却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夏语听完,心里完全明白了。这确实是一个“因噎废食”,但又无可奈何的典型管理困境。

他用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您要这么说,那我就完全明白了。”夏语的声音很诚恳,“本来可能就不是刚性需求,现在使用门槛变高了,流程变繁琐了,那大家自然就是‘能不用,就不用’了。人之常情。”

江以宁点了点头,对夏语的理解表示认可。

“所以,夏语,”江以宁的目光变得格外郑重,他看着夏语,语气严肃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愿意……把多媒体教室的使用机会,交给一个学生社团吗?”

他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

“不对,说‘交给文学社’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交给你。”

他把“你”字咬得很重。

夏语迎着他郑重的目光,心里微微一动。他知道,接下来江副校长要说的话,很重要。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帅,所以您特别放心交给我吧?”

他试图用玩笑来缓解一下突然变得严肃的气氛。

“啪!”

一声轻响。

江以宁伸出略显干瘦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夏语脑袋上拍了一下,笑骂道:

“说什么胡话呢!没个正经!我是那种……看脸办事的人吗?”

他虽然板着脸,但眼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气,反而有点被逗乐了。

夏语摸了摸被打的地方,笑嘻嘻地,毫不在意。

“不是,不是,”他连忙摆手,“您绝对是那种公平公正、铁面无私、大公无私的好领导!绝对不会因为我的颜值而给我开后门的!”

他故意说了一串褒义词,语气夸张。

江以宁被他逗得又想笑,又得维持严肃,表情有点扭曲。

“行了,别贫嘴。”江以宁清了清嗓子,重新板起脸,但眼神柔和了许多,“我想,你愿意接下这个事情,并且真的去推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的那份承诺和决心吧。”

他指的是夏语上次在这里,向他保证会好好利用、妥善管理多媒体教室的承诺。

夏语收起玩笑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方面。”江以宁继续说道,语气深沉,“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希望。”

“希望?”夏语有些不解。

“嗯,希望。”江以宁的目光投向窗外灿烂的阳光,声音里带着一种寄托,“我希望,通过你们文学社的活动,能让更多的学生,了解、接触到多媒体设备,感受到它带来的不同体验——不仅仅是看电影,也可以是展示作品、举办讲座、进行小型演出……形式可以很多样。”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夏语,眼神灼灼:

“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事情。你们社团有了一个更好的活动空间和展示平台;而学校闲置的设备,也得以重新利用起来,发挥价值。”

“我把它交给你,”江以宁一字一句地说,带着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是希望你能做成功,做出点名堂来。不让我失望,也不让这些设备……继续在角落里蒙尘。”

他的话语很朴实,却蕴含着巨大的信任和压力。

夏语看着江副校长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期待,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责任感。他收起所有玩笑和随意,挺直了背,目光直视着江以宁,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清晰:

“江老,您放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我向您保证,多媒体教室在我手里,在我和文学社的共同努力下,绝对不会有任何非正常的损坏。我们会像爱护自己的东西一样爱护它。”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坚定:

“如果真的出现任何意外损坏,我夏语,一定负责到底——按照学校规定造价赔偿,或者想办法找人恢复如初。这一点,您可以完全放心。”

他甚至主动提出:

“如果您觉得不放心,我也可以现在就写一份书面的承诺书,签字按手印都可以。”

他说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担当。

江以宁静静地听着,看着他脸上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郑重和坚毅,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如同窗外阳光般明亮而确定的光芒。

许久,江以宁缓缓地、幅度很大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拍了拍夏语放在床边的手背——那是一个充满安抚和信任的动作。

“不用。”江以宁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别紧张,孩子。”

他看着夏语,眼神里充满了长者睿智的宽容:

“现在的申请流程,已经简化了许多,也尽可能地在方便使用和保障学校权益之间找到了平衡。只要你们严格按照流程去申请,去使用,去做好记录和维护,就可以了。”

他强调道:

“不需要再额外写什么承诺书。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夏语的心,被这四个字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股暖流,混合着被信任的激动和绝不辜负的决心,瞬间涌遍全身。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江以宁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知道自己的信任传递到了。他欣慰地笑了笑,主动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好了,公事说完了。说说别的。”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八卦意味的、难得的笑容:

“快到元旦了。我听说……你们乐队,要在晚会上表演?”

夏语愣了一下,没想到江副校长会知道这个,还会主动提起。他点了点头:

“嗯,是的。我们报名了,节目也初步审核通过了。”

江以宁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点期待:

“哦?那准备得怎么样啦?节目精彩吗?我到时候……可是要在现场看的哦!”

他说“要在现场看”,语气里带着一种“我等着验收”的意味,但又分明透着关心和支持。

夏语听到他说“要在现场看”,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您……您到时候可以出院了吗?能参加晚会?”

江以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来疗养、调理身体,不是生病住院!怎么,你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下不了床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你看,我好得很!元旦晚会,我当然要去。作为副校长,去看看学生们的表演,不是应该的吗?”

夏语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了两声。

“那您就……拭目以待吧!”夏语挺起胸膛,脸上重新绽放出自信而明亮的笑容,像窗外最灿烂的那缕阳光,“我早就准备好了!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江以宁看着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某种影子。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发自内心,温暖而畅快。

“好!”江以宁中气十足地说道,“那我就等着看你的精彩表演!”

“嗯!”夏语用力点头。

一老一少,在洒满阳光的病房里,相视而笑。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干净的地板上。空气中,水果的清香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严肃的公事汇报,变成了轻松的日常闲聊。江以宁问起夏语的学业,问起文学社其他成员,偶尔也穿插几句关于乐队排练的趣事。夏语则乖巧地回答,偶尔也说些学校里发生的、无伤大雅的趣闻,逗得江副校长哈哈大笑。

时间在这样温馨而平和的交谈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阳光,不知不觉间,已经微微偏西,颜色染上了一层更加醇厚的金黄。

病房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柔和、更加温暖。

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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