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夜晚,在实验高中的女生宿舍楼里,有一种独特的、被规训过的寂静。
晚上九点五十分,距离熄灯还有四十分钟。329号宿舍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漏出一线暖黄色的灯光,斜斜地切在走廊深绿色的水磨石地面上。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某个宿舍隐约传来的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更远处楼梯间里值班阿姨用方言讲电话的、模糊不清的絮语。
空气里飘荡着各种气味——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混合香气,从各个宿舍门缝里逸散出来,茉莉花的、玫瑰的、薄荷的、牛奶味的;还有女孩子护肤品特有的、甜腻或清新的味道;以及……一种属于集体生活的、微妙的、暖融融的体味。这些气味在暖气充足的走廊里混合、发酵,形成一种独属于女生宿舍的、私密而温暖的气息。
329宿舍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是一个标准的四人间。靠墙两侧各放着两张上床下桌的组合床,床架是淡蓝色的铁艺,漆面有些地方已经斑驳,露出底下深色的铁锈。桌子是浅黄色的复合板材,桌面上铺着各式各样的桌布——碎花的、格子的、纯色的。桌面上堆满了书本、文具、镜子、护肤品、水杯,还有几只造型可爱的毛绒玩偶。
房间正中央悬着一盏白色的吸顶灯,此刻正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将整个房间照得通透。暖气片靠在窗下的墙上,正“滋滋”地散发着热量,将冬夜的寒意牢牢挡在窗外。窗户关得很严,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将窗外的夜色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流动的深蓝。
靠门右侧的下铺书桌前,坐着林晚。
她穿着浅粉色的珊瑚绒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发尾还带着些许潮湿的水汽——她刚刚洗漱完毕。她的坐姿很端正,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但她的目光,却有些失焦。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浅灰色的、柔软的绒布袋子。袋子不大,鼓鼓囊囊的,被她用双手紧紧搂在胸前,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绒布粗糙的表面,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沉浸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她的脸微微低垂,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灯光从头顶洒落,将她细腻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能看见脸颊上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她的嘴唇轻轻抿着,嘴角的线条有些紧绷,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整个人,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精致的瓷娃娃。
安静得有些过分。
与宿舍里另外两个正在忙碌的室友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窗左侧的上铺,一个短发女孩正戴着耳机,趴在床上,膝盖支起,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手里握着笔,眉头紧锁,显然正在和某道数学难题搏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靠门左侧的下铺,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正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一片面膜,小心翼翼地往脸上贴,一边贴一边对着镜子做各种古怪的表情,试图让面膜更加服帖。
只有林晚,一动不动。
她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怀里那个绒布袋子上。
袋子里装着的,是一条围巾。
一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从十一月初开始,断断续续,熬了好几个夜晚。熄灯后,她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一针一线,笨拙而认真地编织。选的是最柔软的米白色羊毛线,针法是最简单的平针,但对她这个从未碰过毛线针的人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挑战。手指被针戳破过好几次,起针拆了又起,织错了行数只能含泪拆掉重来。进度很慢,有时候一个晚上只能织几厘米。
但她坚持下来了。
心里想着某个人戴上这条围巾的样子,想着米白色衬着他校服外套的颜色,想着羊毛的柔软触感能帮他抵挡一些冬日的寒风……这些想象,成了支撑她在无数个昏昏欲睡的夜晚,继续与毛线战斗的动力。
原本计划在圣诞节送出去的。
平安夜那天,她甚至已经把围巾装进了精美的礼品袋,藏在书包最里层。一整天,她的心跳都比平时快,手心总是微微出汗,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门,期待着某个身影的出现。
可是那天,夏语很忙。
作为文学社社长,他要负责社里的圣诞小活动;作为乐队主唱,他们好像有加急排练;而放学后,他更是第一时间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听说是去找广播站的那个学姐了。
林晚在座位上磨蹭了很久,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那个装着围巾的礼品袋,被她拿出来,又放回去,反复了好几次。最终,她还是拉上了书包拉链,将那份没能送出的心意,连同自己鼓起的勇气,一起锁在了黑暗里。
圣诞节过去了。
今天已经是12月26日。
围巾依然安静地躺在她的绒布袋子里,没有送出去。
就像她那份小心翼翼、反复斟酌的喜欢,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林晚抱着袋子,指尖轻轻抚过绒布表面。她能感觉到里面围巾柔软的轮廓,能想象出羊毛线细腻的触感。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完成一件手作的微小成就感,有对那条围巾本身的喜爱,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失落和……迷茫。
还要送吗?
什么时候送?
怎么送?
他……会喜欢吗?
还是会觉得尴尬?觉得麻烦?甚至……觉得她多此一举?
无数个问题,像水底冒出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来,又在她心里无声地破裂,留下湿漉漉的、冰凉的空洞。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直到——
“啊——!”
一声故意拖长了音调的、带着恶作剧性质的惊呼,毫无征兆地在耳边炸响。
同时,两只手从身后猛地拍在了她的双肩上。
力道不重,但在极度安静和专注的情况下,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触感,不啻于一道惊雷。
“啊!”林晚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怀里的绒布袋子脱手而出,“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脚边的地面上。袋口没有系紧,在撞击下松开了,里面那条米白色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滑出了一小截,柔软的羊毛线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凶手”。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满是狡黠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
是袁枫。
她的下铺室友,也是她在高一(3)班、在这间329宿舍里,最好的朋友。
袁枫刚刚洗漱完,穿着一套印着卡通小熊的浅蓝色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发梢还在滴水。她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正歪着头,看着林晚那张写满惊吓和茫然的脸。
“哈哈,吓到了吧?”袁枫笑嘻嘻地说,一点都没有“忏悔”的意思。
林晚看着她,刚刚被吓飞的魂儿还没完全归位,一口气堵在胸口,想骂她两句,又觉得好笑。最终只是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嗔怪道:“袁枫!你吓死我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袁枫吐了吐舌头,正要说什么,目光却瞥见了掉在地上的绒布袋子和那截露出来的米白色围巾。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哎?这是什么?”她语气夸张,动作却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个箭步上前,抢在林晚弯腰去捡之前,一把将那条围巾从袋子里完全抽了出来,攥在了手里。
“喂!袁枫!”林晚急了,连忙站起身,伸手去抢,“快还给我!”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秘密被发现的羞窘。
袁枫哪里肯还。她敏捷地侧身,将拿着围巾的手背到身后,然后连退好几步,一直退到两张床中间的过道里,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她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追过来、却因为空间狭窄而不好施展的林晚,故意扬高了声调,用一种咏叹般的、充满调侃的语气说道:
“哎——哟——!”
她拖长了音,目光在林晚通红的脸和手中柔软的围巾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这不是某人熬了好几个夜晚,亲手织的围巾吗?”
她说着,还将围巾从背后拿出来一点,举到眼前,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
“针脚嘛……马马虎虎,勉强能看。颜色倒是不错,米白色,很温柔嘛。”她一边“评价”,一边用余光瞟着林晚越来越红的脸,“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充满了促狭:
“怎么还在手上啊?我记得某位林晚同学,信誓旦旦地说要在圣诞节‘完成任务’的呀?这都26号了,怎么‘任务物品’还滞留在自己手里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林晚的心上,让她又羞又急。
林晚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她跺了跺脚——是真的轻轻跺了一下,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和无措。
“亲爱的袁枫同学,”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一点,但那份羞窘让她的语气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你快点把围巾还给我。我……我不计较你刚刚吓我的事情了,只要你把围巾还给我,我们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她甚至用上了“亲爱的”和“一笔勾销”这种词,试图谈判。
但袁枫显然不吃这一套。她将围巾重新藏回身后,侧了侧身,确保林晚从哪个角度都够不着,然后笑道:
“这围巾……”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晚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说,“你怕不是给‘那个谁’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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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谁”三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眼神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袁枫乘胜追击:“为什么没有送出去啊?不是说了圣诞节送的吗?难道……是我们的林大记者临阵退缩了?还是‘那个谁’太忙了,没给你机会?”
她每说一句,林晚的脸就更红一分,头也垂得更低一分。
见林晚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点委屈和恳求的眼睛看着她,袁枫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得意,慢慢被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关切取代。
但她表面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晃了晃手里的围巾——虽然林晚看不见。
“怎么不说话啦?被我说中啦?”
林晚看着袁枫那副“围巾在我手,天下我有”的得意模样,知道硬抢是没希望了。心里那份因为秘密被发现而升起的羞窘,慢慢转化成了一种淡淡的委屈和……无力。
她突然失去了争抢的力气。
默默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书桌前,有些泄气地坐回了椅子上。她背对着袁枫,肩膀微微垮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纤细的手指。
不说话。
但那种无声的、带着点自弃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袁枫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
她看着林晚单薄的、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那点玩笑的心思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心疼和懊恼。
好像……玩笑开过头了。
她走上前,脚步放得很轻。走到林晚身边,她没有再逗她,而是弯下腰,将手里那条柔软的米白色围巾,轻轻地、小心地塞回了林晚的怀里。
围巾还带着她手心的微温,和羊毛线特有的、蓬松柔软的触感。
林晚感觉到怀里一沉,熟悉的触感回来了。她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双手捧起围巾,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被袁枫扯坏,有没有沾上灰尘。
确认围巾完好无损,连一根线头都没有翘起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那个属于她的、淡绿色的铁皮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她的衣服,下层放着一些杂物。她蹲下身,从柜子角落拿出那个原本装围巾的浅灰色绒布袋子,将围巾重新叠好,小心地放进去,系紧袋口。
最后,她将袋子放在了衣柜最上层,一个干净的、铺着碎花布的收纳盒旁边。
“咔哒。”
她用钥匙锁上了衣柜门。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仿佛在封印什么重要秘密的仪式感。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转过身,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看向一直静静站在她身后、观察着她的袁枫。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样鲜明的羞红,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迷茫。
“我没有生气。”她先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是……”
她抿了抿唇,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害怕?只是觉得自己的心意像这条围巾一样,见不得光,只能锁在黑暗的柜子里?
袁枫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拉过林晚书桌旁的方凳,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靠在衣柜门上的林晚。宿舍的灯光从她头顶洒下,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格外认真。
“亲爱的晚晚,”袁枫的声音放得很柔,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你这是干吗啊?真的没生气?”
林晚摇摇头,没说话。
袁枫想了想,决定不再绕圈子。她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回忆的、探讨的语气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主动’。”
林晚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以前我以为,”袁枫继续说,语速很慢,像是在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你是一个任何事情都不愿意主动走出第一步的人。性格使然嘛,安静,内向,喜欢观察多于行动。我甚至觉得这样挺好的,稳当,不容易出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脸上,捕捉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袁枫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洞察的清晰,“我想……我可能理解错了。”
林晚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说‘不喜欢主动’,也许并不是因为你性格被动,而是因为……”袁枫斟酌着用词,“你不喜欢某些人,或者某些事情,所以才会‘不喜欢主动’,对吗?”
她看着林晚,眼神温和而笃定。
“对于那些你在乎的、真正喜欢的、觉得重要的人和事,你其实……并不缺乏主动的勇气,只是那份勇气,被太多的顾虑包裹着,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挣扎着,却飞不起来。”
“我说得对吗,晚晚?”
最后一个问题,袁枫问得很轻,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插进了林晚心锁的锁孔。
林晚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看着袁枫,看着好友那双清澈的、充满理解和关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调侃,没有逼迫,只有安静的等待和真诚的倾听。
心里那道自己筑起的、厚厚的堤防,突然就裂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委屈、迷茫、无助和……被看穿的释然,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了上来。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将那阵汹涌的情绪,死死地压了回去。
许久,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头。
却足以让袁枫明白,自己猜对了。
袁枫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同时,涌起的是更深的怜惜。她站起身,走到林晚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将林晚有些僵硬的身体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并不算宽厚、却足够温暖的肩膀上。
她把身体借给她靠着。
像一个无声的、坚实的港湾。
林晚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身体便放松下来。她将额头轻轻抵在袁枫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袁枫睡衣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她身上暖融融的温度,像一层柔软的保护壳,将她暂时与那些烦乱的心事隔开。
宿舍里很安静。
只有暖气片持续的“滋滋”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模糊的风声。
另外两个室友,一个还在和数学题搏斗,一个已经敷完面膜,爬上了床,戴着耳机看起了手机。没有人注意到角落衣柜旁,这两个女孩之间无声的依靠和流淌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袁枫才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很低,很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又像是只想说给靠在自己肩上的这个女孩听。
“晚晚,其实人是很容易养成习惯的。”
林晚静静地听着,没有动。
“比如说,如果在某一个问题上做错了,”袁枫继续说着,声音像潺潺的溪水,“有可能是因为马虎,有可能是因为……习惯。”
她顿了顿,让这句话沉淀一下。
“又比如说感情,”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加深入,“有了某种习惯后,在日常里就会反复地告诫自己,强迫自己去为了‘习惯’而改变。”
林晚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可内心,”袁枫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叹息,“还是会因为那点改变,而疼痛。”
她轻轻拍了拍林晚的后背,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在问,林晚是否明白这种“习惯”与“内心真实感受”之间的拉扯和疼痛。
林晚靠在她肩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袁枫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她靠着。
终于,林晚点了点头。动作很轻,但袁枫感觉到了。
“我知道,”林晚的声音闷闷的,从她肩膀处传来,带着鼻音,“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我不知道我做的……会不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她说着,语气越来越低,越来越不确定,“我怕我真的走出第一步,最后……我跟他连朋友都没法做,又或者……连见面都是一种尴尬。”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袁枫,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我真的……不想那样子。”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哀求,仿佛在向袁枫,也向自己确认。
袁枫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看着她眼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小心翼翼的喜欢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多么熟悉的恐惧啊。
在青春的起点,面对最初的心动,谁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惧?怕破坏现状,怕失去现有的一切,怕那份美好的想象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于是踌躇,于是退缩,于是将心意深埋,以为不开始,就不会有结束,不会有伤害。
可是,不开始,就真的不会痛吗?
袁枫想问她:那你就能忍得住不去关注他?不去关心他吗?
但她最终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知道答案。
果然,林晚自己摇了摇头。
她忍不了。
如果忍得了,就不会熬夜织那条围巾;如果忍得了,就不会每次听到他的名字就心跳加速;如果忍得了,就不会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如果忍得了,就不会因为他最近总是晚到教室、一放学就去找刘素溪学姐,而感到失落和酸涩。
感情若是能忍住,那就不叫感情了。
袁枫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比如鼓励她勇敢一点,比如告诉她青春就是要不留遗憾,比如分析夏语那个人其实还不错……
但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林晚带着点哀怨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其实……关于他的一切,是不是我离开之后,就会开始怀念?”
她的目光有些空茫,越过袁枫的肩膀,看向窗外那片被白雾模糊的、深蓝色的夜空。
“我们的青春岁月,有时候是那么的简单,”她的声音飘忽,像梦呓,“简单到……一个人,就已足够面对所有。”
她像是在说夏语——那个在她眼中仿佛无所不能、光芒万丈的少年。又像是在说她自己——那个习惯于独自消化所有情绪的、安静内向的女孩。
“可为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我们的青春路途上的那些疼痛,终究还是……只有自己才能够明白?”
只有自己,才能明白那份暗恋的甜蜜与酸涩,那份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挣扎,那份看到他身边有了别人时,心里细细密密的刺痛。
袁枫听着她的话,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慨。
她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时刻,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独自咀嚼着成长的苦涩和心事的重量。她轻轻拍了拍林晚的肩膀,试图用言语为她拨开一些迷雾。
“其实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袁枫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与通透,“因为长大之后的人生,终点在哪里,其实都已不那么重要。”
林晚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解。
袁枫继续解释道:“知道吗?只要过程你觉得开心,觉得值得,就行了。结果……有时候反而会束缚我们,让我们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着林晚渐渐抬起的、带着思索的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可以的,只要你想。”
只要你想,就可以试着抛开对结果的恐惧,只是去体验那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只是去尝试靠近,哪怕只是送出一条围巾,哪怕只是说出一句平常的问候。
林晚看着袁枫,眼神里的迷茫似乎散开了一些,但又凝结成新的困惑。
“在青春的旅途上,”她轻声说,像是在复述某个深植于心的命题,“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在独自跋涉,所以常常误入歧途;也是因为我的执着,所以往往走不出迷途……”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袁枫,眼神清澈却带着沉重的困惑:
“这就是青春旅途上的悖论,对吗?”
一个人走,容易迷失;但执着于某个人、某条路,又容易困住自己。
袁枫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眨了眨眼,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我不清楚。”她老实地说,“所以我不敢回答你对还是错。青春那么复杂,谁能说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但随即,她脸上露出一个明亮的、带着点“豁出去”意味的笑容。
“但,不是有句话这样子说的吗?‘年少轻狂’啊!”她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如果我们在这样子的青春岁月里,都不敢放手一搏,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敢啊?将来吗?”
她摇摇头,眼神里闪烁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特有的明亮和直接。
“其实我觉得,将来太远,不如把握当下。你说对吗,晚晚?”
把握当下。
这四个字,像四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林晚心湖,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把握当下吗?”
像是在咀嚼这四个字的味道。
把握当下……意味着不再纠结于遥远的、未知的“结果”,而是专注于眼前的、真实的“此刻”。意味着鼓起勇气,去表达,去靠近,哪怕可能会失败,可能会尴尬,但至少……尝试过了。
是这样吗?
林晚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点点。
但她很快又陷入了另一个关于夏语的、小小的谜题里。这似乎是她的一种习惯——通过思考与夏语有关的一切,来回避直面自己情感的勇气。
“袁枫,”她忽然问道,语气认真,“你知道吗?我记得他写东西……总是喜欢将我们这个年纪,比作是‘雨季’。”
夏语是文学社社长,文笔很好,林晚作为记者部部长,读过他不少文章和诗。她记得他好几次用过“雨季”这个词来形容青春。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看着袁枫,眼神里带着真正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希望从好友那里得到关于夏语内心世界的、权威的解读。
袁枫愣了一下,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这个上面。她看着林晚那副认真求解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果然,一扯到夏语,这丫头就会跑偏。
但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雨季吗?”袁枫歪了歪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一缕湿发,“我想……是因为我们这个年纪里,有太多的‘不可控’吧?”
她尝试着分析:“就跟老天要下雨一样,时间、地点、雨量……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青春也是这样啊,我们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会喜欢上谁,会为什么开心或难过……很多很多,都像下雨一样,突如其来,无法预料,也无法完全掌控。”
她看向林晚,语气变得肯定了一些:“我觉得,夏语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青春的朦胧、不确定、带着潮湿水汽的迷茫和……孕育着无限可能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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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听着,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恍然,但随即又被一丝怀疑取代。
“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她小声问,像是在问袁枫,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原本以为……
袁枫看着她那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她伸手,宠溺地揉了揉林晚还有些潮湿的头发。
“绝对是这个意思。”她语气笃定,带着安抚,“相信我。”
林晚被她揉得脑袋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丝被安抚到的依赖,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还以为……他喜欢将我们这个阶段的青春比作雨季,是因为我们在这个年纪里,经常‘淋雨’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
“可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淋雨。”
她说的是事实。夏语打球出汗后总是很快擦干,下雨天会记得带伞,是个很注意、也很爱护自己的男生。
袁枫听到她这拐了弯的、暗藏心事的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她收回手,抱着胳膊,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样子,笑着摇头,“任何事情,只要是扯到夏语身上,你就会失去判断的理智。”
她故意说得夸张:“林大记者平时的敏锐和逻辑呢?嗯?一遇到夏语,就自动下线了?”
林晚被她说得脸颊发烫,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反驳:
“哪里有啊!才没有呢!”
但那语气,那神态,分明就是“被说中了”的心虚。
袁枫也不拆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玩笑过后,气氛轻松了一些。袁枫重新靠回衣柜门上,和林晚并肩站着,看着对面墙上贴着的课程表和几张明星海报。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而感慨:
“在我看来,在我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生命中真正在乎的那一个‘情’字吧。”
亲情,友情,还有……刚刚萌芽、却足以搅动整个世界的爱情。
林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其实明白袁枫的意思。青春之所以刻骨铭心,不就是因为那些纯粹而浓烈的情感吗?
“成长路上太过于漫长,”她轻声接道,像是叹息,“以至于在路上弄到的疼痛,绵延持久。”
暗恋是疼的,求而不得是疼的,自我怀疑是疼的,甚至仅仅是“喜欢”这种情绪本身,带来的甜蜜的负担,也是带着微疼的。
“好在,”她顿了顿,语气里有一丝奇异的、近乎释然的平静,“这样子的疼痛,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
只有在这个年纪,情感才会如此纯粹,疼痛才会如此鲜明,记忆才会如此深刻。
“但却让人……矢志不渝,刻骨铭心。”她最后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袁枫侧过头,看着林晚的侧脸。灯光下,她的轮廓柔和,眼神却有些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后回忆此刻的自己。
“那样子,”袁枫轻声问,“你觉得值得吗?”
用此刻的疼痛、纠结、彷徨,去交换未来可能的一份深刻记忆,值得吗?
林晚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反问道:
“值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讶异,仿佛袁枫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这种事情……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又或者说,这种叫‘感情’的因素,可以用价值来界定吗?”
喜欢一个人,是计算投入产出比的事情吗?疼痛和快乐,是能用天平衡量的吗?
显然不是。
感情是混沌的,是感性的,是超越功利计算的。它的价值,只存在于体验它的人心中。
袁枫被她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里带着欣赏和了然。
“说得对。”她点头,“是我问错了。”
她换了一种说法,带着点禅意:
“相识是缘起,相知是缘续,相守是缘定。”她看向林晚,眼神温和,“而你跟他,就是在第一个阶段,相识是缘起。”
她们因为文学社而相识。夏语是社长,林晚是记者部部长。工作上的接触,让她看到了他工作时的认真负责,组织活动时的游刃有余,私下讨论时的温和耐心。
“至于你们能不能走到最后面的阶段,”袁枫的语气变得现实而客观,“那还是个未知数。缘分这东西,太玄了。但至少,你们有了‘缘起’,不是吗?”
有了开始,才有了后续的一切可能。
林晚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那点因为“未知结果”而产生的恐惧,似乎被这番关于“缘分阶段”的说法,稍微稀释了一些。
是啊,至少认识了,至少能在同一个社团里,至少能偶尔说上几句话,至少……她能远远地看着他。
这已经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缘起”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叹得千回百转,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袁枫看着她这副“深闺怨女”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伸手,轻轻戳了戳林晚的脸颊——触感柔软,带着刚洗漱完的微凉水汽。
“别唉声叹气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和调侃,“小小年纪,弄得跟个被人抛弃的怨妇似的,真的是搞不懂……”
她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夸张的嫌弃:
“那个家伙,到底有啥好的啊?值得我们的林大美人这么魂牵梦萦、茶饭不思的?”
她是真的有点好奇,也是真的想用调侃来冲淡林晚的哀愁。
林晚被她戳得脸颊一痒,又被她的话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她最后那句对夏语的“嫌弃”,心里却又升起一丝小小的、为夏语“辩护”的冲动。
她苦笑道:“为什么你提到他,总是那么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啊?你不喜欢他吗?”
她问得自然,只是单纯的好奇。
袁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露出极其诧异的表情。
“为什么我会喜欢他啊?”她的声音都提高了半个调,带着十足的不可思议,“好像……就只有你喜欢他吧?”
她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夏语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林晚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心里又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既有点“只有我喜欢”的隐秘甜蜜,又有点“他真的这么不招人待见吗”的淡淡失落。
她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
“才不是呢……”
“什么?”袁枫没听清。
林晚抬起头,看着她,声音大了一些,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小的“炫耀”和酸涩:
“我说,才不是只有我喜欢他呢。我看我们文学社,好多女社员都喜欢他呢!”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道:
“我们记者部的,还有人来问我他的联系方式,或者打听他的事情呢。”
她说的是事实。夏语长相清秀,成绩不错,身兼数职,能力出众,性格也好,在社团里人缘不错,确实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
袁枫挑了挑眉,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哟呵?”她拖长了音调,“想不到啊,小晚晚,原来你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敌人’不少嘛?”
她凑近一些,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晚,眼神里充满了促狭:
“那你怎么还那么慢慢吞吞的?不怕被人抢走啊?”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既然知道喜欢他的人不少,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唯一”,那为什么还不行动?还在犹豫?还在把自己的心意锁在衣柜里?
林晚被她问得噎了一下。
她看着袁枫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心里那点小小的倔强和……某种近乎认命的豁达,冒了出来。
她笑了笑,那笑容有点淡,有点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澈。
“是我的,抢不走。”她轻声说,语气平静,“不是我的,留不住。”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如果我和他真的有缘分,那么不管中间有多少人,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如果没有……”她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一丝释然,“那我现在做再多,想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甚至可能……连现在这点‘缘起’都破坏掉。”
她说的是真心话。
也是她一直以来,用来安抚自己、让自己保持现状的最有力的理由。
袁枫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近乎通透的平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该夸她豁达清醒,还是该骂她消极逃避?
或许,两者都有吧。
青春期的感情,本就是如此矛盾。一边是炽热冲动的喜欢,一边是患得患失的恐惧;一边想不顾一切地靠近,一边又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保持距离。
袁枫最终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理解和无奈。
“哟呵,”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想不到啊,小晚晚还有这样子的觉悟啊?”
她话锋一转,眼神瞟向那个被锁住的衣柜,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那你的围巾……怎么不送出去啊?”
她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带着点不依不饶的调侃。
林晚的脸又红了。
刚才那番“豁达”的理论,在“围巾”这个具体的、承载了她太多心意的物件面前,瞬间显得苍白无力。
她扁了扁嘴,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拖鞋上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那……那是我忘记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果然,袁枫立刻露出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就用那种“我就静静看着你编”的眼神。
林晚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她泄气地说,肩膀垮了下来,“是我不敢。”
她抬起头,看向袁枫,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无奈和一点点委屈。
“你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带着抱怨,也带着酸涩,“他这两天,不是很晚才来教室,就是一放学就跑去找那个学姐……我哪里有机会啊?”
她说的是事实。
夏语最近好像特别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想找个单独说话、自然递出围巾的机会,都找不到。
袁枫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脸上那份混合着委屈、失落和一点点不甘的表情,心里也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机会。
有时候,不是没有勇气,而是连拿出勇气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叫夏语的男生,他的世界似乎总是很满,装满了社团、乐队、学业,还有……那个特别的学姐。
而林晚的世界,似乎总是留着一块安静的空地,在等待着他偶尔的驻足。
袁枫伸出手,再次揽住林晚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好了,别想了。”她的声音温柔下来,“今天先这样吧。围巾……总会有机会送出去的。”
她顿了顿,看着林晚依旧有些黯淡的眼睛,补充道:
“就算……最后真的没送出去,也没关系。至少,你为自己喜欢的人,努力做过一件温暖的事情,不是吗?”
她指的是织围巾这件事本身。
那份心意,那份专注,那份在无数个深夜里一针一线编织进去的喜欢,是真实存在过的。
无论围巾最终是否到达那个人手中,这份心意,已经温暖了织它的女孩自己。
林晚靠在袁枫肩上,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那片冰冷的、纠结的荒原,似乎被注入了一股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流。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不再那么迷茫。
宿舍的灯,在十点三十分准时熄灭。
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
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光,透过玻璃上凝结的白雾,朦朦胧胧地渗进来一点点,勉强勾勒出房间家具模糊的轮廓。
林晚爬上自己的床铺,躺进被窝里。
被窝因为电热毯的预热,暖烘烘的。
她侧过身,面向墙壁,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条米白色围巾柔软的样子,浮现出夏语偶尔对她微笑时的温和神情,浮现出袁枫今晚对她说的那些话。
“把握当下。”
“缘起。”
“总会有机会的。”
这些话语,像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不知道那条围巾最终会去向何处。
不知道她和夏语之间,是否真的能有“缘续”和“缘定”。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冬夜里,在这个安静的宿舍中,她的心里,不再是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黑暗。
有一点点光。
有一点点暖。
还有一份被理解和陪伴的、实实在在的安心。
这就够了。
至少对于今晚来说,够了。
她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室友们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风声。
慢慢地,沉入了睡眠。
梦里,似乎有米白色的柔软围巾,在温暖的风里,轻轻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