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砸在监狱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一片密密麻麻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凌晨一点,清河第一监狱的高墙内,雾气混着湿气漫上来,把探照灯的光搅得昏黄,活脱脱像一只蒙了尘的眼。
郑奎坐在监控室里,指尖的烟卷燃到了滤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烟灰簌簌落在面前的值班表上,晕开一小片焦黄的印子。表上的字迹被他改得歪歪扭扭,西侧监区那一行,“设备检修”四个字被加粗描了三遍,像一道刻在纸上的咒符。
他抬眼扫过屏幕,三十二个画面,大半都蒙着雪花点。暴雨冲坏了外线,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也是季鸿远要等的时机。郑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去摸口袋里的万能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硌着掌心,硌得他心慌。
“郑队,这雨也太邪乎了,”隔壁值班的小王打了个哈欠,揉着通红的眼睛凑过来,“西边那几个镜头全废了,要不要报修?”
郑奎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慢得像在演一出戏。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点笑,那笑比哭还难看:“报什么修?这鬼天气,维修队来了也进不来。等天亮再说,先记个故障记录。”
小王哦了一声,没多想,转身又去扒拉桌上的泡面桶。
郑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季鸿远所在的监舍,画面安静得像一潭死水。他知道,那潭死水里,藏着一条咬人的鳄鱼。
五分钟后,小王捧着泡面桶,呼噜呼噜吃得正香,郑奎忽然站起身,抓起墙角的工具箱。“我去西边看看线路,”他丢下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你盯着点,别走神。”
小王含着一嘴面条,含糊地应了一声。
郑奎拎着工具箱,脚步放得极轻,像踩在棉花上。走廊里的声控灯隔三差五地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活脱脱像个跳梁小丑。他走到西侧监区的铁门旁,左右看了看,没人。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暴雨声里微不可闻,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郑奎的太阳穴。他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备用通道就在仓库后面,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平时锁得严严实实,只有检修的时候才会打开。郑奎走到门旁,又摸出那把万能钥匙,手却抖得厉害。
他想起季鸿远递给他那支钢笔的模样。那天阳光正好,季鸿远站在放风场的角落里,穿着灰扑扑的囚服,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没倒的旗。他说,郑队,这是祖传的玩意儿,不值钱,就是个念想。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念想,那是钩子,是套索,是把他拖进地狱的绳索。
郑奎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妻子的脸,闪过儿子刚买的新房的首付单。他叹了口气,狠了狠心,把钥匙插了进去。
门开了。
冷风卷着雨水灌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探出头,往外望了望,黑黢黢的山林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着黑漆漆的嘴。接应的车应该就在山口,三点钟到。
他退回来,轻轻带上门,没有锁死。
然后,他走到配电箱旁,掀开盖子。里面的线路错综复杂,他早就摸清了门道。手指伸进去,找准那根控制西侧监区监控的电线,用力一扯。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伴随着一股焦糊味。监控室里的屏幕上,西侧那几个画面彻底变成了雪花,一片惨白。
郑奎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盖上配电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往回走。走到监舍区的拐角处,他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对着季鸿远所在的监舍方向,轻轻咳嗽了三声。
一声,两声,三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监舍里,季鸿远正靠在床头,闭着眼。他没有睡,耳朵竖得像狼。
雨声,风声,走廊里的脚步声,小王的呼噜声,还有郑奎那三声咳嗽。
每一个声音,都在他的耳朵里,刻成了清晰的纹路。
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冰冷的光,没有一丝温度。他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狱警制服,布料粗糙,却带着一种让他亢奋的质感。
手臂上的抓伤还在隐隐作痛,那天在杂物间,林晓那个女人,像疯了一样抓着他,指甲嵌进他的肉里。他想起林晓临死前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有恐惧,有愤怒,还有一丝不屈的光。
季鸿远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不屈?在他这里,不屈的人,都得死。
他掀开被子,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同监舍的人睡得死沉,鼾声此起彼伏。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
探照灯的光扫过,没什么异常。
郑奎的信号已经到了,监控盲区已经打开,备用通道已经畅通。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季鸿远的手指抚过制服上的肩章,那上面印着监狱的标志。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日子,西装革履,前呼后拥,一呼百应。那时候,他是滨海市的风云人物,是多少人巴结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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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穿着囚服,像一条丧家之犬,要从这暗无天日的监狱里,逃出去。
逃出去,然后复仇。
陈谨,孙阳,还有那些曾经背叛他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季鸿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戾气。他走到墙角,换上那套狱警制服,尺寸稍微有点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他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理了理衣领,又把帽子戴上,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镜子里的人,眉眼冷峻,眼神阴鸷,哪里还有半分阶下囚的模样。
他又检查了一遍口袋里的东西:地图,打火机,还有一把磨尖了的牙刷柄。
武器。
季鸿远最后看了一眼监舍,看了一眼那些熟睡的狱友。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迈开,没有一丝留恋。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他走过去的时候,应声而亮。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这沉沉的夜色。
监控室里,小王还在打盹,泡面桶空了,歪在桌上。郑奎坐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雪花点,指尖的烟,一根接一根地燃着。
他知道,季鸿远已经动了。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雨还在下,下得更大了。
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肮脏,所有的罪恶,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可郑奎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永远都洗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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