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第一监狱的晨光总带着铁窗过滤后的冷意,落在狱政科办公室的瓷砖上,映出斑驳的阴影。小赵攥着牛皮纸信封的手指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昨晚杂物间的血腥味仿佛还粘在鼻腔里,挥之不去。她站在王科长办公桌前,桌上的搪瓷杯冒着袅袅热气,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像极了此刻悬而未决的真相。
“王科长,这是我整理的疑点材料。”小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将信封递了过去,“林晓的死,根本不是自杀。”
王科长头也没抬,手里的钢笔在文件上划着圈,漫不经心地接过信封,随手翻了翻里面的照片和记录纸。照片上,林晓指甲缝里的暗红皮肤组织格外刺眼,还有现场拍摄的伤口角度特写,与常见的自杀创口明显不符。“小赵啊,”他终于停下笔,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语气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不耐,“昨天现场勘查都结束了,遗书、酒精瓶、作案工具都在,郑奎同志也全程在场,结论已经上报了,怎么还揪着不放?”
小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语速加快:“王科长,您看这里——”她指着照片上林晓的胸口伤口,“女性自杀通常会选择相对温和的方式,就算用玻璃,也很少会刺向胸口正中,而且这个伤口的深度和角度,明显是他人用力造成的。还有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我已经问过法医,初步判断是男性皮肤,林晓同监区都是女性,这怎么解释?”
王科长皱了皱眉,将照片推到一边,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模糊:“法医那边不是说了吗?可能是挣扎时不小心抓伤了自己,或者接触了什么杂物。年轻人,办案不能凭主观臆断,要讲证据。”
“这就是证据!”小赵提高了音量,胸口微微起伏,“还有监控,郑奎同志说昨晚暴雨导致监控短路,但我查了值班记录,只有西侧监区的监控恰好在那个时段‘故障’,其他区域都正常。而且我发现,上周的监控排班表被动过手脚,原本安排的是小李检修西侧监区,后来改成了郑奎自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复印纸,上面是修改前后的排班表,修改痕迹隐约可见,“更重要的是,林晓死前一直在写举报信,还托付同监区服刑人员出狱后联系孙阳主任,她怎么可能突然自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郑奎端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小赵还在说林晓的事啊?”他将保温杯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小赵手里的排班表,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闲聊,“昨晚我值班,监控确实是因为暴雨短路,我连夜抢修到凌晨,这点小李可以作证。至于伤口和指甲缝的问题,法医已经给出了专业意见,咱们做狱警的,不能随便质疑专业人员的判断嘛。”
小赵转头看向郑奎,这位在监狱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狱警,平时对谁都和和气气,可此刻他的笑容却让她心里发寒。“郑奎同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没有质疑法医,只是觉得这些疑点太巧合了。林晓申请过调监,理由是担心季鸿远报复,调监申请被驳回后,她就出事了,而驳回申请的理由是‘各监区无空床位’,但我查了近期的监区入住记录,女性三监区明明有两个空床位。
郑奎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小赵,调监申请的审批有严格流程,可能是当时床位统计出现了误差。你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很多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林晓是职务犯罪,心里有愧疚,加上在狱中表现一直不稳定,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咱们做狱警的,首要任务是维护监狱的稳定,别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影响了监狱的正常秩序。”
“这不是捕风捉影!”小赵的声音有些激动,眼眶微微发红,“我昨晚偷偷拷贝了监控异常时段的清单,还有郑奎同志近期单独接触季鸿远的记录,他们见面的次数太频繁了,而且每次都避开监控。季鸿远是什么人?无期徒刑的重刑犯,他一直安分守己,突然和狱警走得这么近,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王科长脸色沉了下来,用力磕了磕烟灰缸:“小赵!注意你的言辞!郑奎同志是监狱的老骨干,资历深、口碑好,怎么可能和犯人勾结?你这是对老同志的不尊重!”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年轻,有正义感,想把事情查清楚,但办案要讲程序,不能凭想象乱猜。这些材料我留下,会向上级反映,但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你不能再到处散播这些言论,影响内部团结。”
郑奎拍了拍小赵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小赵啊,王科长说得对。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但不能急功近利。监狱里的事情复杂,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你放心,要是真有问题,组织上一定会查清楚的。但现在,咱们还是要以工作为重,别因为这件事分心,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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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话里的暗示像一根细针,扎在小赵的心上。她看着郑奎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看了看王科长敷衍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这件事根本不是“讲证据”就能解决的。权力的惯性、人情的羁绊、对稳定的片面追求,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真相牢牢罩住。林晓的死,或许只是这张网下的一个牺牲品。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u盘,那里存着她偷偷拷贝的所有证据。昨晚她一夜没睡,反复翻看这些记录,林晓临终前指向墙体缝隙的手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一种绝望的控诉,也是一种无声的托付。她不能让林晓白死,更不能让真相被掩盖。
“我知道了,王科长,郑奎同志。”小赵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坚定,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不会再到处散播言论,但我希望组织上能认真对待这些疑点。”
王科长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行了,回去工作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小赵转身走出办公室,铁制的门把手冰凉刺骨,像极了此刻她的心情。走廊里,服刑人员列队走过,脚步声整齐划一,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她抬头望向窗外,铁窗分割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阳光。
走到楼梯间,小赵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u盘,紧紧攥在手心。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郑奎的警告、王科长的敷衍,还有看不见的阻力,都会成为她前进的障碍。但她想起了林晓在宣讲时眼里的光,想起了那些被季鸿远迫害的无辜者,想起了自己穿上警服时的誓言——维护正义,守护公平。
她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那是省纪委的举报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而清晰:“您好,我要举报清河第一监狱的相关问题,关于林晓的死亡,还有狱警郑奎的异常行为”
楼梯间的窗户透进一缕微弱的阳光,落在小赵的脸上,照亮了她眼中的执着。她知道,这通电话可能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影响她的前途,但她别无选择。在这片被权力和利益交织的灰色地带里,总需要有人坚守正义的底线,哪怕付出的代价是粉身碎骨。
而此刻的狱政科办公室里,郑奎看着小赵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变得阴鸷。他拿起桌上的疑点材料,随手扔进了抽屉,对王科长说:“这小姑娘太年轻,不懂事,以后多看着点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乱子。”
王科长点了点头,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茶叶已经沉到了杯底,水也凉了大半。“放心吧,我会盯着她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那些材料真的没问题吗?”
郑奎冷笑一声,拿起自己的保温杯:“能有什么问题?证据都已经‘齐全’了,她翻不起什么浪。再说,就算她真的举报了,上面也不会为了一个已死的犯人,深究咱们这些老骨头。”他推门走出办公室,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却没能驱散他身后的阴影。
监狱的高墙依旧矗立,铁窗冰冷,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困住了身体,也困住了某些人的良知。但小赵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是高墙困不住的,比如正义的信念,比如对真相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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