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远躺在监舍靠墙角的硬板床上,眼睛闭着,耳朵却竖得像狼。隔壁监舍的呼噜声、走廊里狱警皮鞋碾过水泥地的脆响、远处女监区隐约传来的广播声,都被这潮湿的空气滤得清晰。他的手指在粗糙的床单上轻轻摩挲,那纹路硌着指尖,像极了林晓那封举报信上的字迹——郑奎早上递给他的烟盒纸上,抄着林晓托人外传的话,“海外账户的流水,涉案人员的名单,我都记着”。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铁门“哐当”一声响,郑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卷揉得皱巴巴的排班表。他扫了一眼监舍里其他埋头发呆的犯人,咳嗽一声,冲季鸿远使了个眼色。季鸿远慢吞吞地坐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哪怕穿着洗得发白的囚服,那股子曾经的官场气派,也没被这高墙铁网磨掉分毫。
“老季,出来。”郑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季鸿远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房。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在水泥地上积了个浅浅的水洼,映着两人模糊的影子。郑奎反手掩上水房的门,从怀里掏出那张排班表,抖开在季鸿远面前。泛黄的纸上,用红笔圈着几个时间点,西侧监区的监控检修时间,被硬生生从周四调到了明天凌晨两点。
“都办妥了?”季鸿远的声音很沉,像从喉咙里碾出来的。他的目光落在红圈上,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妥了。”郑奎点了点头,喉结滚了滚,“监控室的小王,我塞了两条软中华,他答应明天凌晨假装设备故障,往西头的监控断二十分钟信号。备用通道的锁,我也找人换了把新的,钥匙在这儿。”他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塞进季鸿远手里。钥匙冰凉,带着郑奎手心的汗湿。
季鸿远掂了掂钥匙,指尖的触感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拿到省发改委办公室的钥匙。那时候,钥匙也是这么凉,只是那时候的凉,透着一股子权力的滚烫。现在这凉,却浸着血腥味。
“林晓那边,有准信儿了?”他突然问。
郑奎的脸色白了白,点了支烟,猛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齿缝里漏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准了。女监那边的眼线说,林晓把举报信藏在了公共杂物间的墙缝里,还托了个下周刑满的女犯,出去找孙阳。那女犯已经答应了,收了林晓半瓶护手霜。”
护手霜。季鸿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记得林晓,那个在滨海新区开发指挥部当副主任的女人,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手背上永远抹着淡淡的护手霜,带着一股子栀子花的香味。那时候,她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季主任”,温顺得像只猫。谁能想到,这只猫,临死前还要挠人一爪子。
“她倒是有心。”季鸿远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水,“留着她,就是个祸害。郑奎,计划提前。明天暴雨夜,先解决她,再走。
郑奎的手抖了一下,烟卷掉在了地上,火星溅在他的皮鞋上。他慌忙捡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哀求:“老季,是不是太急了?万一万一出点岔子”
“岔子?”季鸿远猛地抬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像刀子一样剜着郑奎,“现在不动手,等她把举报信送出去,我们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孙阳那小子是什么善茬?他跟陈谨一样,都是属狗的,咬住了就不撒嘴!到时候,你收的那点好处,够你蹲一辈子大牢吗?够你给你儿子娶媳妇吗?”
郑奎的脸瞬间血色尽褪。他儿子去年刚考上大学,学费还是季鸿远托人送过去的。那笔钱,像块烫手的山芋,他揣了大半年,夜夜都睡不安稳。他知道,自己早就上了季鸿远的贼船,想下来,晚了。
“我我知道了。”他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那林晓那边,怎么动手?公共杂物间,晚上有巡逻的”
“巡逻的,你去搞定。”季鸿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明天凌晨一点,你以核查物资为由,把林晓调到杂物间。就说就说监狱要清点女监的劳保用品,让她去帮忙登记。监控那边,你让小王提前十分钟断信号。我在杂物间等她。”
他顿了顿,手指在水房的水泥墙上轻轻敲了敲,那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对了,给我准备点东西。一副女狱警的制服,备用。还有,找块锋利点的玻璃——眼镜片就行,越碎越好。”
郑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你你要自己动手?”
“不然呢?”季鸿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绝望的狠劲,“这种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林晓知道的太多了,她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像自杀。”
像自杀。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砸在郑奎的心上。他看着季鸿远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他想起季鸿远没出事的时候,在酒桌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他拍着胸脯说“有事找我”的豪爽,再看看现在这个眼神阴鸷的囚徒,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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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接应的人呢?”郑奎定了定神,又问。
“已经联系好了。”季鸿远说,“明天凌晨三点,他们在西山口的破庙里等我。车是越野车,能走山路。出去之后,先往滨海开,陈谨和孙阳,那两个老东西,也该还债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刻骨的恨意。陈谨,那个省纪委的老东西,毁了他的仕途,抄了他的家,让他从云端跌进泥沼。孙阳,那个毛头小子,仗着陈谨撑腰,处处跟他作对,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这笔账,他得一笔一笔算。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点砸在水房的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像密集的鼓点。郑奎看着窗外的雨幕,突然觉得,这场雨,怕是要下得很大很大。
“老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万一万一跑不出去呢?”
季鸿远转过身,看向窗外。雨雾朦胧中,铁丝网的影子扭曲着,像一张巨大的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悠远而悲凉。
“跑不出去?”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跑不出去,就死在这里。反正,我季鸿远,这辈子,不能栽在一个女人手里,更不能栽在陈谨和孙阳手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烟盒纸,上面写着林晓的话。他看了一眼,然后划燃一根火柴,火苗舔舐着纸边,很快就把那些字烧成了灰烬。灰烬落在水洼里,晕开一圈黑色的涟漪。
“明天凌晨,按计划行事。”季鸿远把钥匙揣进怀里,拍了拍郑奎的肩膀,他的手掌很有力,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压,“记住,我们没有退路了。”
郑奎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出水房,融入走廊的昏黄灯光里,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这暴雨前夜的黑暗,彻底吞噬了。
雨越下越大,砸在监区的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女监区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女人的啜泣声,不知道是不是林晓。季鸿远站在走廊里,抬头看着窗外的雨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要么,他逃出这牢笼,血债血偿;要么,他和林晓一样,永远留在这冰冷的高墙之内。
而他,赌不起输。
风裹挟着雨点,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他的囚服下摆猎猎作响。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滨海的灯火,看到了陈谨和孙阳惊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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