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皮屋顶被秋风灌得呜呜作响,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铁窗光里浮沉,像是无数无处可逃的罪孽。男女监区的服刑人员分成两排,指尖机械地清点着堆积如山的被褥、衣物,塑料编号牌碰撞的脆响,在沉闷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季鸿远站在男性服刑人员队列的末尾,目光越过几个佝偻的背影,精准地落在了斜前方的林晓身上。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囚服,头发用一根素色皮筋束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清点衣物时,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叠衣服的动作却异常规整,像是在通过这种琐碎的秩序感,抵御某种潜藏的恐惧。季鸿远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太了解这种眼神了——那是猎物撞见猎手时的仓皇,是知道太多秘密却无力自保的怯懦。
“林晓同志,”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当年身居高位时的颐指气使,即便穿着同样的囚服,那股浸在骨子里的权力威压仍未散去,“麻烦把第三堆的衣物递过来一些。”
林晓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一般。她缓缓转过身,视线与季鸿远对上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男人头发花白,背微驼,左手虎口的疤痕在昏暗里若隐若现,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刀,里面翻涌的阴鸷,和当年在滨海新区指挥部里,逼她在违规文件上签字时一模一样。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怀里的衣物险些散落。
“季季鸿远,”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监区有规定,男女服刑人员不能私下接触,衣物我会让值班狱警转递。”
“规定?”季鸿远低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当年你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怎么不提规定?现在倒是学会拿规矩当挡箭牌了。”他缓步走近,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晓的心上,“昨天的宣讲会,听得很精彩啊。‘海外账户未完全查清’,‘隐秘赃款’——林晓,你倒是越来越敢说了。”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像是淬了冰。林晓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警示教育会上,对着一群和她一样失足的年轻人,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真相,竟然会被他知道得如此之快。监狱高墙林立,监控密布,他却像长了眼睛一样,洞悉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我没说什么,”她强作镇定,试图掩饰内心的恐慌,“只是随便聊聊改造心得。
“随便聊聊?”季鸿远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他身上带着监狱特有的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压迫感几乎让林晓窒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他的眼神扫过她苍白的脸颊,落在她紧攥着衣角的手上,“你是想立功,想减刑,想早点出去和你女儿团聚,对不对?”
女儿的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林晓的软肋。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入狱一年多,她最不敢想的就是女儿,每次视频通话,女儿哭着喊“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都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她之所以配合改造,之所以愿意参与警示教育宣讲,甚至鼓起勇气说出季鸿远的秘密,都是为了能早点减刑,早点回到女儿身边。可现在,季鸿远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你别伤害我女儿,”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神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反抗,“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她没关系。”
“伤害她?”季鸿远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我现在自身难保,怎么伤害她?但林晓,你要搞清楚,你的命,还有你能不能顺利出去,现在都攥在谁手里。”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不该做,安分守己地改造,或许还能混个减刑。可要是非要多嘴,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去,那后果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的话里没有明说威胁,却比任何直白的恐吓都更让人胆寒。林晓太清楚季鸿远的手段了,当年滨海新区的几个举报者,要么莫名其妙地丢了工作,要么家人遭遇意外,无一善终。现在他虽然身陷囹圄,但能在监狱里如此快地得知她的行踪和言论,说明他的势力依旧存在。她毫不怀疑,只要他想,就能在监狱里找到对付她的办法。
仓库里的清点工作还在继续,远处传来狱警的呵斥声和服刑人员的应答声,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林晓却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深渊,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窒息。季鸿远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满意地勾起嘴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队列,留下林晓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接下来的劳动时间,林晓像是丢了魂一样,频频出错,好几次都把衣物叠错了规格,被值班狱警批评了两句。她低着头,心里乱成一团麻,季鸿远的威胁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季鸿远既然已经对她动了杀机,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做点什么,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远在外面的女儿。
夜幕降临,女性监区的灯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铁窗,照在狭窄的监舍里。同监舍的服刑人员都已经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晓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季鸿远阴鸷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让她心如刀绞。
她悄悄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藏好的几张草纸和一支捡来的铅笔头。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原本只是想记录下自己的改造心得,可现在,她要写下的,是季鸿远的罪证。她的手依旧在发抖,笔尖划过草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写下季鸿远在海外的隐秘账户,写下那些未被查处的涉案官员名单,写下他可能存在的越狱计划,每一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坚定。
泪水滴落在草纸上,晕开了墨迹,她却浑然不觉。她知道,这封举报信一旦送出,就意味着她将彻底与季鸿远撕破脸,面临的危险会更大。可她别无选择,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起反抗,为了那些被季鸿远迫害过的人,也为了自己内心仅存的良知,她必须这么做。
写完第一页,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叠好,塞进枕头下的夹层里。黑暗中,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那里面有恐惧,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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