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梁蛰明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面容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几许，可那双深邃眼眸中沉淀的沧桑与精光，却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麻衣，负手而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蚩……蚩老！”梁蛰明失声叫道。眼前之人，赫然正是黑瘴寨的老寨主，蚩海覆！
蚩海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那一日，老夫亲眼见你溺毙……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梁蛰明在蚩海覆的目光逼视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我有水息蛊。”
“水息蛊？”蚩海覆眉头一挑，随即象是想通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小子可真是鸡贼。”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一变，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不对。据老夫所知，你不过是乙等资质，空窍初成，最多只能容纳三只蛊虫。你当时已有青牛蛊、白雾蛊，以及那只三转的本命蛊。哪来的多馀位置容纳水息蛊？说，你现在身上，到底是哪三只蛊虫？”
梁蛰明只得如实交代：“是……青牛蛊，水息蛊，还有……石皮蛊。”
“石皮蛊？”蚩海覆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你哪来的石皮蛊？这可是一转的珍稀蛊虫。”
“路上杀了一头石鳄，运气不错，得了一只石皮蛊。”梁蛰明低声道。
“石鳄？”蚩海覆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问道，“那你的白雾蛊呢？”
“装……装不下，扔了。”
“扔了？”蚩海覆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你说你把本寨的传承蛊，就这么扔了？”
他象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随即又立刻想起了更重要的东西，语气急促地问道，“那你的本命蛊呢？老夫记得清楚，你空窍内蕴养的那只，可是罕见的三转蛊虫！虽然不知具体种类，但气息做不得假，你把它怎样了？”
梁蛰明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不知道那蛊虫有什么作用，感觉……感觉没什么用，早就已经扔了。”
“扔……扔了？！”蚩海覆闻言，眼睛瞬间瞪大，脸上的肌肉甚至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指着梁蛰明，手指都有些发颤，半晌才象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意味：“三转蛊虫！稀有的三转蛊虫！你……你居然说不知道作用就给扔了？！你……你个败家子啊！！”
梁蛰明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委屈与懊恼交织的神色。他耷拉着眉眼，辩解道：“我……我那时哪知道三转蛊虫这么要紧？您也清楚，我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得到那只蛊虫的时候，连蛊术的门坎都还没摸到，啥都不懂……现在想想，肠子都悔青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带着少年人的懵懂与事后的追悔。蚩海覆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痛心疾首的怒火终究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摆了摆手，象是要将这令人扼腕的话题就此揭过：“罢了，罢了！往事已矣，多说无益。走吧，寻个清静处，老夫还有话要问你。”
黑蛊蛮城。一间临街的茶楼，二楼雅间。
窗扉半掩，隔绝了街市的喧嚣。梁蛰明提起温润的茶壶，将澄澈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瓷杯中，动作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谨，双手将茶杯奉至蚩海覆面前。
“蚩老，您请用茶。”
蚩海覆并未立刻去接，反而微微眯起那双沉淀着岁月与精光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小子，倒是个机灵的。说说，是什么时候把老夫认出来的？”
梁蛰明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敬佩，言语间不着痕迹地奉承道：“实不相瞒，出了寨子后不久，便隐隐有所察觉。您老一身气度，渊渟岳峙，非凡人可比。这容貌虽较往日更显年轻俊朗，但那骨子里的风采，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更何况，您这是越活越年轻，风采更胜往昔，小的若是这都瞧不出来，那才真是有眼无珠了。”
这番话说得蚩海覆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显然极为受用。
他接过茶杯，轻呷一口，慢悠悠地问道：“你就不奇怪，老夫为何会返老还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梁蛰明垂下眼睑，语气平和：“您老若愿意指点，小的自然洗耳恭听。若是不便，小的绝不多问半句。”
“恩，懂事。”蚩海覆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茶杯，“不过嘛，此事到了如今，倒也并非什么不可言之秘了。”
说着，他伸出食指，蘸了蘸杯中清亮的茶汤，在光洁的檀木桌面上，缓缓写下了两个水迹淋漓的字——寿蛊。
这曾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是他逆天改命、重焕青春的依仗。
若是泄露给外人，必然招致蛊仙雷霆震怒，整个蛊寨都将灰飞烟灭。
然而，自那位高高在上的蛊仙陨落于李锦华的剑下之后，这秘密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此刻将这秘密透露给这个颇有些意思的后辈，除了那一丝眩耀之外，更带着一种枷锁脱去后的淡淡释然与傲然。
梁蛰明目光扫过那二字，心头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而提及自己的关切：“蚩老神机，晚辈佩服。只是……不知我那酒虫之事？”
蚩海覆闻言，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看向他：“酒虫固然神妙，但又如何能与寿蛊相提并论？拍卖会上还是有机会出现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你身上，有多少元石？”
梁蛰明略一迟疑，如实相告：“额，一千八百枚。”
“一千八？”蚩海覆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这点元石想买酒虫？痴人说梦。即便拍卖会上真有酒虫现身，起拍价至少也是两千元石！依老夫看，你还不如拿着这一千八去城西的赌石坊，开上一百八十次顽石，说不定运气爆棚，还能撞个大运。”
梁蛰明脸上露出苦笑：“蚩老您就别取笑我了，谁不知那是百赌九九输的坑人地方？”
“嘿，你也知道这是坑？”蚩海覆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忽然带上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若是你那三转本命蛊未曾丢弃，即便不知其具体玄妙，单凭其‘稀有三转’的名头，拿去交换一只酒虫，也是绰绰有馀！败家啊……”
梁蛰明眼眸深处微光一闪而过。
他蛊囊之中，还有“悲恸蝉”所化的“顽石”，这是一只三转稀有蛊虫，价值不菲。
蛊虫再稀有、再强大，终究是外物。若不能提升自身根本修为，便是累赘。唯有尽快晋升二转，使空窍得以扩充，方能容纳更多蛊虫，驾驭更强力量。
念及此处，他心中已有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蚩老，三日后的暗流阁拍卖会，我还是想去亲眼见识一番。届时，不知能否与您同行？”
蚩海覆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淡然一笑，仿佛早有所料：“即便你不提，老夫也有此意。同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