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实情。
梁蛰明在心中默然认同。
所有的线索,都被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清淅且合理的结论。
一个凡女,却对蛊术、药理的精通远超常人。
一个出身显赫的世家女子,竟会孤身被匪徒所虏,不见任何家族庇护的痕迹。
这一切矛盾,唯有在她那惊世骇俗的自白之下,才能得到完满的解释。
作为凡女的元丝含,她过往所有的依仗、本质上都源于家族。一旦被家族遗弃,她便如同被斩断了根系的藤蔓,所有的非凡瞬间崩塌,重新变回一个无力自保的凡人。
梁蛰明的目光落在元丝含眼中,那里如同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焰,清淅地映照出强烈的不甘与近乎顽固的倔强。
都已然落到这般山穷水尽的田地了,难道她心底还藏着什么能够翻盘的指望吗?
不过,无论她是否还藏着后手,是否心有不甘,梁蛰明都已打定主意,绝不涉足这趟浑水。
元家或许会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无论元丝含如何大逆不道,最终仍会留她一线生机。但他梁蛰明不同,他只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贸然卷入这等世家大族的内部倾轧与丑闻,无异于螳臂当车,结局注定是有死无生。
然而,眼下身处这片危机四伏的瘴气林,他也无法将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女子抛弃。
此地凶兽潜伏,毒障弥漫,若在此地分道扬镳,无异于亲手将元丝含推入死地。
思绪既定,梁蛰明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们走吧。”
元丝含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抬眸望向他,那眼神复杂难辨。她最终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抿了抿唇,默默地移动脚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三日后,历经艰辛的两人终于走出了那片致命的瘴气林。
这三天两夜里,他们依靠“摩擦生热”抵御林中的阴寒,在生死边缘的相依为命,让彼此间多了几分难言的默契。虽然元丝含开始与他交谈,但关于她入城之后的计划和底牌,始终闭口不提。
对此,梁蛰明反倒觉得庆幸。
不说,最好。
那意味着他不必被卷入其中。
即便她说了,他也一定会拒绝。
或许正是察觉到他这份坚决的态度,元丝含也绝口不提抵达黑蛊蛮城后的任何打算。
又或许元丝含真的有几分把握,不愿意说出底牌。
当两人走出瘴气林的那一刻,梁蛰明深深吸气。
清凉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风涌入肺腑,涤荡了连日来的沉闷。
他驻足远眺。
前方是开阔的丘陵地带,而在天地交界之处,一座庞大城池的轮廓沉默匍匐。
那便是黑蛊蛮城。
它与平原城池截然不同,仿佛是从几座连绵的黑色山体中直接开凿而出。城墙随山势蜿蜒扭曲,色泽是浸透了岁月与巫蛊气息的墨黑。几座极高的尖塔刺破云层,塔身镶崁的暗色矿石在阴郁天光下,反射出零星而冰冷的光。
梁蛰明凝视着城池,心中并无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他转过身,看向跟上来的元丝含。
脱离瘴气林让她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但那双眸子里的幽火,因目标的临近而燃烧得更加隐晦炽烈。
“我们出来了。”他平静陈述。
元丝含的视线从远方的城池收回,落在他脸上,微微颔首,沉默依旧。
梁蛰明不再迂回,问出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前面就是黑蛊蛮城。你究竟有什么计划?”
“既然你不打算帮我,”元丝含的声音清冷,“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我劝你放弃。”梁蛰明说着,将手中的地图递过去,“这张地图上标有一个叫初云村的村子。村里人修行剑术,而非蛊术。既然你无法开空窍,不如走这条路,没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元丝含展开地图看了一眼,随即将其扔回给梁蛰明。
“不必。”
她吐出两个字,转身面向那座黑色巨城。
“分道扬镳吧。”
梁蛰明目送元丝含决绝的背影远去,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他并未靠近,只是远远缀在她身后,看着她孤身一人走向那座墨色巨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丘陵地带。
直到那巍峨耸立、散发着蛮荒气息的城门出现在眼前,看着元丝含的身影融入进出的人流,消失在幽深的门洞内,梁蛰明才停下了脚步。
缘分至此,已然足够。
他不再尤豫,入城之后,转向街道的另一侧。
行走在街道上,一股混杂着草药、矿石与牲畜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街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粗犷建筑,石屋与木楼鳞次栉比,悬挂着各种虫形图腾和兽骨招牌。行人大多佩戴虫囊,眼神警剔,步履匆匆。
梁蛰明在一家挂着“百味斋“招牌的铺子前停下。店内货架上摆满各色材料,从干枯虫蛹到斑烂矿石应有尽有。
“一包水晶盐。“梁蛰明对柜台后的掌柜说道。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闻言从货架取下一个油纸包:“三十块元石。“
梁蛰明取出元石,接过那包晶莹剔透的盐粒。这是喂养水息蛊的必要材料,他小心地将纸包收好,继续向西城深处走去。
不久后……
梁蛰明在城中寻觅许久,找到了一家名为“石檐居”的客栈。
客栈门面不大,但石阶打扫得干净,窗棂也无积尘,在这杂乱西城里已属难得。
他刚踏入店内,一名系着布围裙的伙计便笑着迎上来:“这位客官,是住店?”
“住店。”梁蛰明颔首,“若长住一月,作价几何?”
伙计眼珠微转,笑容更殷勤了些:“单住一晚是两块元石。若是一个月嘛……原该六十,客官诚心要住,小店给您打个折扣,算五十五如何?”
梁蛰明神色不动,只淡淡道:“四十。”
“这……”伙计面露难色,“客官,这价实在……”
见他尤豫,梁蛰明作势欲走。
“成!”伙计连忙唤住他,苦着脸道,“就当交个朋友。只是房钱须得先付。”
“那是自然,带我去看看房间。”梁蛰明身上两只元贝蛊,共计一千四百多块元石,住宿不过只是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