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那阵令人心悸的撞击与刮擦声戛然而止。
随即,一道阴冷低沉的嗓音,如冰锥般穿透木板,清淅地传了进来:“你我本是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不必拼个你死我活。只要交出‘血蛊’,自可安然离去。”
舱内,蚩海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声音飘忽,似鬼魅低语:“呵呵……血蛊?你真当我看不出那是‘血颅蛊’?为提升资质,连血脉亲情都可舍弃,真是好手段。”
舱外静默一瞬,唯有风声呜咽。随后,那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尽是漠然与不屑:“信义?亲情?大道争锋,唯力永恒。他们庸碌一生,能为我蛊道之路添砖加瓦,是荣幸。这血颅蛊,需以至亲之血与临死前的极致怨愤为引,方能炼成。他们的血,他们的恨……都已融于蛊中,助我踏破瓶颈,成就蛊仙,此乃物尽其用,何来遐疵?”
蚩海覆冷冷回道:“道友气魄非凡。可惜,血颅蛊握在手中尚有一线生机,交出去,便是必死无疑。”
舱外魔修寒声一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轰——!!!”
一声沉闷巨响自船底炸开,整艘画舫猛烈剧震,如撞水下巨礁!
船体发出刺耳的呻吟,猛地倾斜、摇晃。梁蛰明与蚩海覆猝不及防,跟跄跌倒,险些撞上舱壁。桌椅翻倒,血蝠残尸哗啦滑落一地,狼借不堪。
舱外那道盘旋的血色身影也似受干扰,周身血光紊乱,环绕的血蝠发出惊慌嘶鸣。
撞击之后,船身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倾斜停滞,不再随波逐流。
船外的江水声清淅可闻,衬得四下愈发死寂。
船上水手皆亡于怨魂鬼雾之中。
无一幸存。
这艘华美画舫,此刻已成江心一座无人操控的死亡囚笼,随时可能倾复沉没。
舱内陷入一片死寂,连翻涌的魂雾都仿佛凝固。梁蛰明扶着舱壁勉强站直身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颤斗:“船……船撞上了!没人掌舵……这艘船要沉了!“
蚩海覆迅速稳住身形,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心知一旦船体沉没,就将失去这个能最大限度发挥“魂雾蛊“威力的密闭空间。
舱内陷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连原本在空气中不断扭曲、翻涌的灰黑色魂雾,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凝滞不动。
不过,想让他蚩海覆引颈就戮,也没那么简单。
此刻,“汩汩”的浑浊江水正从船底狰狞的裂缝中疯狂倒灌进来,冰凉的江水迅速漫过了两人的脚踝,带来刺骨的寒意。
蚩海覆眼角馀光扫过一旁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梁蛰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感情:“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他已如一条滑溜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浑浊的江水之中。
作为一位拥有四转乙等资质的资深蛊师,他的空窍内二十四个蛊虫位早已经过精心配置,其中就包括一只虽然仅有一转,却极为稀有的“水息蛊”。
此蛊虽远不能与大名鼎鼎的酒虫、寿蛊相提并论,但也算得上极为稀有。
在眼下这种水战绝境中,无异于一道保命符。
反观梁蛰明,虽然拥有乙等资质,但却只有一转的微末修为,其空窍仅能容纳三只蛊虫:一只是不知其名的三转稀有本命蛊,一只是寨中传承下来的“白雾蛊”,最后一只,大概率是蛊师中最常见、也最普通的“力蛊”。
如此盘算,他体内根本不可能有闲置的蛊虫位来承载水息蛊这等保命之物。
尽管这年轻后生一路上还算恭顺懂事,但在自身难保的生死关头,蚩海覆也实在无暇他顾了。
“前辈!您走了我怎么办啊?!”梁蛰明的惊呼声中充满了绝望,果然彻底慌了神。
江水汹涌而入,眨眼间已漫至腰间,冰冷的窒息感步步紧逼。
梁蛰明在迅速被江水填充的船舱内徒劳地挣扎,手臂胡乱挥动,试图在灭顶之灾前找到一丝可供呼吸的空气,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当浑浊的江水最终无情地没过他的头顶时,他在水中无力地扑腾了几下,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
而在已然倾复的画舫之外,怒龙江那暗流汹涌的江面之下,一场更为激烈的生死搏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一条由精血凝聚而成的巨大血蟒,在幽暗的江水中疯狂摆动着庞大的身躯,搅起无数混乱的暗流,猩红的蛇信不断吞吐,试图将那个潜伏在水底、如同泥鳅般滑溜的蚩海覆找出并撕成碎片。
但蚩海覆既然名为“海覆”,自然有其傲视水域的底气。
他在水下作战的准备相当充分,他甚至还有第二只碧波蟾,凭借几种专门用于水战的蛊虫,与那凶戾血蟒展开惊心动魄的周旋。
那位拥有五转惊人修为的血道魔修,虽实力强横,但在其并不擅长的水底环境作战,却显得有些束手束脚。除了不断催动血蟒进行追击撕咬外,竟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身形灵活、不断借助江水与河床地形躲避的蚩海覆。
至于那个被困在船舱里、想必早已“淹死”的区区一转蛊师梁蛰明,早已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死人而已,不值得关注……
沉船的舱室内,此刻真正陷入了永恒的寂静,只有浑浊的江水随着江底暗流一荡一荡,发出单调而阴森的水声。
梁蛰明的“尸身”随着水波慢悠悠地晃荡着,偶尔会僵硬地碰撞到翻倒的桌椅,他双眼紧闭,看上去已然死得透透的,再无任何生机。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直到江水中传来的那激烈搏杀的蛊力波动与轰鸣巨响,终于彻底远去,再也感知不到分毫。
也就在这一刻,那具本该完全僵直冰冷的“浮尸”,突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神贼亮贼亮,透着十足的机警和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
必须赶紧撤离!
依仗“水息蛊”提供的便利,梁蛰明在水中自如地呼吸着,迅速顺着倾复画舫的扭曲廊道离开了这个危险的牢笼。
置身于幽暗、冰冷而广阔的江水中,梁蛰明没有丝毫尤豫,他在水底抱起一块足够沉重的大石,以此抵消浮力,然后迈开步子,一路沿着坎坷的河床,朝着岸边方向走去。
“哗啦——”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江水声掩盖的水响,在芦苇丛生的岸边响起。梁蛰明拖着湿漉漉、不断滴水的身体,迅速离开了冰冷的江面,一头钻进了附近那一大片茂密而隐蔽的芦苇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