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初时的生疏已在步履间渐渐消融,气氛愈发熟络起来。
蚩海覆看似随意地开口:“梁兄此去黑蛊蛮城,所为何事?那地方龙蛇盘踞,各方势力交错,可不是什么安稳去处。
梁蛰明闻言朗笑一声,拍了拍悬在腰间的朱漆酒壶,眼中闪过一抹炽热:“不瞒蚩兄,我听闻黑蛊蛮城偶有酒虫现世。若能得此奇蛊,修炼起来必定事半功倍。”
“酒虫?”蚩海覆眉头微蹙,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训诫之意,“你既是乙等资质,何不脚踏实地勤修苦练?”
此话一出,梁蛰明骤然止步。他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蚩兄如何得知我是乙等资质?”
蚩海覆心头一凛,自知失言,当即抿紧双唇,不再多话,只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蚩兄留步!”梁蛰明急追而上,“既是同路,何不结伴而行?”
蚩海覆却恍若未闻,只顾埋头赶路。
不多时,一条浩瀚大江横亘于前,正是怒龙江。
梁蛰明追至江边,望着滔滔江水说道:“从此处往黑蛊蛮城,须得先至下游的白石渡。若沿江岸步行,少说也要三日工夫。”
蚩海覆斜睨他一眼:“你倒是打听得仔细。”
言毕,他单手轻翻,掌心赫然现出一只通体碧绿的小蛤蟆。那蛤蟆不过指甲盖大小,却在阳光下泛着莹莹青光。
紧接着,他信手将蛤蟆抛入江中。但见那碧影入水,迎风便长,转眼已化作小屋般大小,浮在江面上随波起伏。
“这是……什么蛊虫?竟能如此巨大?这绝不是一转蛊虫!”梁蛰明惊得倒退半步。
蚩海覆淡淡一笑:“此乃碧波蟾,最善泅水,日行百里不在话下。”说罢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在蟾背之上。
“蚩兄!载我一程!”梁蛰明不及细想,一个猛子扎入江中,在激流中奋力向前游去。
蚩海覆回首望去,见他在这怒龙江中挣扎浮沉,不由摇头轻叹:“当真莽撞。”
碧波蟾长舌倏地弹出,如一道碧练卷住梁蛰明腰间,轻轻一甩便将他安然抛到背上。
梁蛰明湿漉漉地跌坐在碧波蟾宽厚的背脊上,江水顺着发丝不断滴落,在蛊虫粗糙的皮肤上晕开一片深色。
这头专用于泅水的碧波蟾,等级至少在三转以上,甚至可能是四转——虽然一转蛊师的本命蛊偶有高阶可能,但那终究是极少数。正常情况下,几转蛊师便只能驾驭几转蛊虫。
若这碧波蟾真是四转……那它的主人,莫非是与蚩老同等级的存在?
蚩老?
梁蛰明心中一动,不由抬眼细看身前之人的侧脸。
年轻的蚩海覆眉目之间,竟与蚩老隐隐重合。
再加之对方一口道破自己“乙等资质”的底细……
真相,似乎已呼之欲出。
梁蛰明没有将猜测说出口,心底却已笃定了七八分。若此行真能与蚩老同行,路途安危自然无虞。至于对方为何返老还青,又为何前往黑蛊蛮城,那不是他该过问的事。
先前那份随意热络的态度,此刻已荡然无存。他沉默下来,姿态间不自觉多了几分拘谨。
蚩海覆察觉到他变化,知是方才显露的手段在这年轻人心中留下了痕迹,便随意指向江岸一侧掠过的嶙峋山壁,开口道:“瞧那山势,可象一尊俯首饮江的巨兽?”
梁蛰明闻声抬头,目光却不敢在蚩海覆身上停留,只快速扫过山峦,便垂下眼帘恭谨应道:“前辈好眼力,确是如此。”言辞间,“蚩兄”已悄然换作了“前辈”。
蚩海覆眉梢微动,又寻了个话头:“此去白石渡,尚有一段水路。听闻那里产一种银线鱼,肉质极为鲜美,熬汤最是滋补。”
“是,晚辈也曾听闻此鱼名头。”梁蛰明应和着,语气依旧带着疏离的躬敬,全无先前讨论酒虫时的热切。他甚至在蟾背上微微调整了坐姿,由随意的盘坐改为更显谦卑的侧坐,仿佛面对的不是偶遇的同路人,而是需要仰视的师长。
江风猎猎,吹动二人衣衫。碧波蟾破开水面,平稳迅捷地前行,四野景致不断向后飞掠。蚩海覆几度将话题引向黑蛊蛮城风物或蛊虫趣闻,梁蛰明虽一一应答,言辞得体,却再不见半分随意攀谈之意。
蚩海覆看在眼里,心下明了。这年轻人或许尚未完全确认自己就是“蚩老”,但碧波蟾的现身,以及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见识与手段,已让他清淅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实力鸿沟。
此刻的沉默与恭顺,并非负气,而是这修行界中,弱者面对强者时最本能,也最聪明的自处之道。
碧波蟾载着两人在怒龙江面破浪疾行,不多时便追上了一艘同样顺流而下的华丽楼船。那船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在江心平稳滑行。
蚩海覆目光骤然一凝,低喝道:“用白雾蛊,遮掩。”
梁蛰明虽心中疑惑,却毫不迟疑地催动蛊虫,周身顿时冒出缕缕白雾,将二人与碧波蟾的身形笼罩得朦胧不清。
“前辈,不过是一艘商船,何必如此谨慎?”梁蛰明压低声音问道。
蚩海覆冷笑一声:“老夫在重山界闯荡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楼船出现在这条水路上。”
梁蛰明心头一紧:“有危险?”
蚩海覆微微颔首。
“那我们要不上岸吧?走陆路三天也能到白石渡。”梁蛰明提议道。
蚩海覆瞥了他一眼:“这么胆小,还敢独自去黑蛊蛮城?超过它就行了。”
碧波蟾在他的催动下加速游动。随着距离拉近,那楼船的庞大愈发令人心惊。
很快他们便瞥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甲板上整齐地跪坐着十馀乘客,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神情呆滞。
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壮汉正手持鬼头大刀,有条不紊地砍下一个个人头,将喷涌的鲜血接入一个巨大的铜盆中。盆中血液翻滚,隐约可见某种蛊虫在其中蠕动,显然是在炼蛊。
就在此时,那面具人突然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江面上的白雾,仿佛能穿透雾气看见藏身其中的二人。
蚩海覆毫不尤豫,立即催动四转魂雾蛊。
更加浓烈的灰白色雾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江面。
与此同时,甲板上那些刚刚死去的尸体上,突然浮现出半透明的怨魂。这些新生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嘶吼,齐刷刷扑向面具人,如附骨之疽般钻入他的体内。
面具人剧烈挣扎,手中的大刀不住颤斗,最终还是无法抵抗怨魂的侵蚀,反手一刀抹过自己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怨魂们却并未就此罢休,化作一道道灰影,尖啸着冲向船舱深处——显然,那里还藏着更多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