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村的晨雾尚未散尽，远山已传来沉闷的鼓声。
那不是迎接宾客的礼乐，而是战鼓，一声接一声，敲在人心上，震得林间宿鸟惊飞。
村外那片开阔的草地上，露水尚未干透，一支队伍已如阴云般压境。
蛊仙依旧是一袭青衫，立于最前，面容平静，眼神却比山巅的积雪更冷。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便让身后的草木都似乎低伏了下去。
他的左侧，墨莲摧垂手恭立，连眼角的馀光都不敢随意扫视。
而他的右侧，以及身后，则是黑压压一片来自各寨的精锐。
黑瘴寨寨主蚩山崩抱臂而立，他身形魁悟如铁塔，皮肤黝黑，沉默得如同山岩。他身后跟着的数名黑瘴寨勇士，个个眼神凶悍，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黑色瘴气。
白溪寨的寨主白天崩，则是一身素白劲装，面容冷峻。他负手而立，眼神锐利如鹰隼，气息凝练，仿佛一柄出了半鞘的利刃。他身后的白溪寨子弟，皆是一身白衣，肃杀之气凛然。
此外，还有青藤寨寨主青木断，身形瘦高，气息彪悍；金刀寨寨主石敢破，背负一柄门板似的阔刃巨刀，浑身肌肉虬结，眼神霸道；玄水寨的冷风冻，则是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各寨寨主，皆是一方豪强，此刻却都敛息静气，躬敬地立于蛊仙身后。他们带来的寨兵精锐，人数不下两百，鸦雀无声，只有兵刃偶尔反射的冷光，和着沉重的呼吸，凝聚成一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向着初云村缓缓迫近。
蛊仙的目光，越过村口那些惊惶张望的村民，仿佛穿透了简陋的篱笆与屋舍，直视村中内核。
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咚！咚！咚！
战鼓声骤然停歇。
场间死寂，唯有山风穿过林隙，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安宁到近乎诡异的气息。
蛊仙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必然传入了初云村内：“毁我禁制，杀我魈兽，窃我寿蛊……盘踞于此地的外人，是自行出来领罪，还是要本座请你们出来？”
他的“请”字刚落，身侧的白天崩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嗤——”
他脚下未发出巨响，但那一步踏出，身前草叶竟齐齐断裂，仿佛被无形利刃斩过。这位白溪寨主厉声吼道：“蛊仙大人问话！村中鼠辈，还不速速滚出来领死！难道要我等踏平此村，寸草不留吗？”
初云村内外，万籁俱寂。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偶尔从缝隙间泄露的急促呼吸声，证明这片土地上尚存生机。
蛊仙负手而立，面色古井无波。白天崩的厉喝在村中回荡，却如石沉大海，未激起半分涟漪。
“吱呀——”
一声轻响划破寂静，村口那扇斑驳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腰悬连鞘长剑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他面容刻满风霜，身形清瘦单薄，乍看之下与寻常村夫无异。
然而当他现身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他身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穿过空无一人的村中小径，他在距离蛊仙等人十丈开外驻足，而后深深一揖：
“在下李锦华，暂居此地。我等皆是外界流落至此的苦命人，只求一方净土安身立命，苟全性命于乱世。初来乍到，不识规矩，若有冒犯之处，实属无心之失。”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蛊仙脸上，语气愈发谦恭：
“上仙所言禁制、魈兽之事……确是我等无意间破坏，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至于‘寿蛊’……”
他面露难色，无奈叹息：“我辈剑修，与蛊道殊途，寿蛊于我不过顽石，取之何益？恳请上仙明察秋毫，赐我等一条生路。”
姿态已低至尘埃。
“误会？”
白天崩嗤笑着打断，目光如刀锋般在他身上逡巡：“恐怕不是误会这般简单吧？你们虽不修蛊道，难道不知寿蛊价值连城，即便拿去贩卖，也是一笔天大的横财？”
石敢破声若洪钟：“正是！蕈人部落的禁制是你们所破，如今部落中寿蛊不翼而飞，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青木断阴恻恻地接话：“分明是顺手牵羊！不如将你们扒光搜身，剖腹验蛊，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李锦华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却仍强压怒意，拱手更深：“各位寨主明鉴……恳请高抬贵手……”
“够了。”
蛊仙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他甚至懒得看李锦华一眼，目光投向虚无：
“交出寿蛊，自废修为，可留全尸。否则……”
他略作停顿，视线终于落在李锦华身上，如同注视蝼蚁：
“……抹去神智，炼成蕈人。”
李锦华闻言缓缓抬起头。
脸上的卑微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要破土而出的锋芒。原本疲惫的双眼，此刻亮得惊人，宛如暗夜寒星。
他无视众寨主的叫嚣，目光直直锁定蛊仙。
“我辈剑修……”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淅，“唯有死战。“
右手缓缓抬起，握住了腰间那柄古朴长剑的剑柄。
“锵——！“
清越剑鸣如九天龙吟，骤然响彻云霄！
暗血色长剑应声出鞘。剑身朴实无华，却透着饮尽鲜血后的沉静。在长剑出鞘的刹那，一股惨烈、决绝、锋锐无匹的剑意轰然爆发！
嗡！
空气中荡开无形的涟漪！
白天崩脸色骤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石敢破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青木断摩挲的手指骤然停顿。
冷风冻周身的寒气竟被这股沛然剑意逼得倒卷而回！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蚩山崩也瞪大了双眼，瞳孔深处掠过难以掩饰的震惊。
李锦华持剑而立，身形依旧清瘦，气势却已判若两人。人剑合一，剑意冲天，悍然撕裂了联军凝聚的肃杀之气！
剑尖斜指地面，他平静地注视着眼神微动的蛊仙：
“残剑门李锦华，请，蛊仙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