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闷热潮气裹着蝉鸣涌进厨房时,苏晚正往砂锅里下豆腐。嫩白的豆腐块在沸水里轻轻晃,像一群胖娃娃在洗澡,她的指尖捏着竹勺,往锅里撒了把新摘的野葱,翠绿的碎末漂在汤面,像撒了把星星。林砚蹲在灶前煽火,蒲扇扇动的“呼呼”声里,火苗舔着锅底,把青布裤的薄荷绣样映得发亮,像片浸在热里的绿。
“蚌肉得晚点放,”他往灶膛里添了块硬柴,“张婶说河蚌煮老了发柴,等豆腐浮起来再下,嫩得能抿化。”
苏晚往砂锅里倒蚌肉,粉嫩的肉在汤里舒展,带着河泥的腥气慢慢散开。“你看这汤,”她举着竹勺笑,“刚下锅还是清的,现在已经泛白了,比去年的浓,看来今年的河蚌更肥。”
铁蛋趴在厨房门口的荫凉地,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青砖的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盯着砂锅直甩尾巴。竹丫和石头则叼着擦碗布玩,项圈的银链撞着灶边的铜盆,“叮当”声混着汤的“咕嘟”声,像支燥热的暑曲。
来老先生拄着拐杖来喝汤时,手里提着包新晒的莲子。“这汤香得能勾魂,”他坐在凉棚下的竹凳上笑,“河蚌配豆腐,鲜得能掉眉毛,比城里馆子里的甲鱼汤还对味。”他往汤碗里放莲子,“加几颗这个,清热,配这鲜汤正好。”
林砚往老先生手里端汤碗,瓷碗的浪涛纹映着奶白的汤,像碗缩着的河。“您尝尝这个,”他说,往汤里撒了点胡椒粉,“苏晚说胡椒粉能去腥味,喝着更暖些。”
苏晚给老先生递筷子,竹筷的尾端刻着小小的蔷薇,是林砚闲时刻的。“您慢喝,”她说,往碗里添了块豆腐,“这豆腐是李叔家新做的,比镇上的嫩,入口就化。”
老先生舀着汤笑:“好啊,我就爱这口嫩鲜,像你们的日子,粗陶瓶里插野蔷薇,凉棚下喝金银花,看着糙,品着却有股说不出的润。”
日头爬到凉棚顶时,砂锅已经见了底。林砚把空碗往厨房送,苏晚则在给药圃的薄荷浇水,瓢里的井水顺着叶尖滴进土,洇出深色的痕,像给绿丛系了个凉结。
“你看这蝉鸣,”林砚指着院角的老槐树,“大暑的蝉叫得最疯,张婶说这是在催秋,过不了多久就该立秋了,能吃新米了。”
苏晚的指尖划过薄荷的绒毛,忽然觉得这暑热里的鲜,就是夏的余韵,把河蚌的腥都熬成了甜。“来老先生说,”她往凉棚走,“下午去摘点秋葵,回来炒着吃,比青菜有营养,配剩下的蚌肉正好。”
林砚跟在后面,往竹篮里装着小锄:“我去把秋葵地松松土,”他说,“前几天下过雨,土黏得很,得松松才好摘。”
下午,日头烈得像团火。两人在秋葵地忙碌,林砚挥着小锄刨土,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砸在泥土里洇出小坑。苏晚则在摘秋葵,翠绿的荚在手里闪,像把流动的绿,指尖不小心被绒毛刺到,泛起淡淡的红。
“这秋葵长得真直,”苏晚举着荚笑,“比去年的长,绒毛也少,炒着吃准嫩。”
林砚的锄头顿了顿,草屑从刃口滑落。“等回去,”他说,声音低得像风吹叶,“给你打个秋葵形状的银簪,簪头刻着小绒毛,看着就像刚摘的。”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往他手里塞了颗野草莓:“别总想着打东西,”她说,“天热,你的手该歇歇了。”
林砚笑了,往她鬓角别了朵秋葵的嫩花,黄的瓣衬着她的发,像落了颗星。“不累,”他说,“给你做东西,怎么都不累。”
往回走时,夕阳把菜地染成了金红。林砚背着半篓秋葵,苏晚提着满篮野草莓,银铃的轻响混着草的香,像支踏实的晚曲。铁蛋它们跟在后面,铁蛋叼着根秋葵荚,银项圈的蔷薇纹在暮色里闪,像朵不会谢的花。
回到铁匠铺时,暮色已经漫了满院。林砚把秋葵往筐里放,苏晚则去厨房炒秋葵,油香混着蚌肉的鲜,在屋里缠成了团。凉棚下的竹帘在风里晃,金银花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片流动的网。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银簪画图纸,铅笔的线条在纸上勾出秋葵的形,像藏了片绿。苏晚则在缝补他的草鞋,线穿过磨破的底,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蝉鸣,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看这簪,”林砚把图纸递给她,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荚上刻着小露珠,晃动时像真的在闪,配你的头发准好看。”
苏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秋葵的线条,忽然觉得这河蚌豆腐的鲜,这银簪上的纹路,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是炒出来的,是刨出来的,是像这秋葵炒蚌肉一样,把脆和鲜都炒进去,才能品出最浓的味。
窗外的月光爬上凉棚的竹帘,秋葵在筐里泛着暗绿,像颗颗安静的玉。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翻图纸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土腥气,忽然盼着这夏天能慢些,再慢些——慢到秋葵在筐里留住嫩,慢到银簪在发间生了光,慢到两人守着这满院的热,把日子过成慢慢翻炒的菜,初尝微刺,回味却浓,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