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制药碾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时,林砚正用细砂纸打磨碾轮。竹根的纹理被磨得光滑,浪涛纹的刻痕里嵌着细碎的银粉,是他特意撒进去的,像把月光揉进了竹里。苏晚蹲在旁边翻晒七叶一枝花的新苗,嫩绿的芽尖顶着晨露,在竹匾里排成整齐的小列,像群怯生生的绿精灵。
“碾轮要磨得圆,”林砚用指尖划过碾轮的弧度,触感温润得像块老玉,“碾药时才省力,还不会溅出药末。”
苏晚抬头看他,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药苗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你连药碾都刻浪涛纹,”她笑着说,指尖捏起株歪倒的苗,重新扶直,“是怕我忘了海边的日子吗?”
林砚的砂纸顿了顿,竹屑落在他的青布裤上,薄荷绣样沾了点白,像落了层霜。“怕你想起来时,”他说,声音低得像竹碾滚动的轻响,“身边能有个念想。”
铁蛋趴在竹匾旁,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竹边,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围着药碾打转,项圈上的银链撞着竹制的碾槽,“叮当”声混着林砚打磨的“沙沙”声,像支轻快的晨曲。
药碾完工时,日头已经爬到了树梢。林砚把它放在药柜旁,碾轮上的浪涛纹正好对着竹篓的银蔷薇,竹的黄、银的白、药草的绿,在光里缠成了团,像幅立体的画。苏晚拿起把晒干的薄荷,放进碾槽里试碾,碾轮滚动时,浪涛纹在竹面上流转,像真的有海水在推着碾子转。
“真好用,”她笑着说,薄荷的碎末在碾槽里堆成小小的绿丘,“比之前的石碾轻多了,碾药时手不酸。”
林砚蹲下来帮她收药末,指尖的薄茧蹭过竹面,带起些细碎的银粉。“我在碾柄上刻了个小凹槽,”他说,指着柄端的蔷薇纹,“正好能扣住你的手指,用力时不打滑。”
苏晚的心跳轻颤了一下,指尖扣进凹槽里,尺寸竟像量着她的指形做的。她想起他打银镯时反复比对尺寸的样子,此刻这竹碾的凹槽,又藏着多少个悄悄打量她手指的瞬间?
下午,两人去黄瓜地搭竹架。林砚削的竹竿直得像线,插在地里时,他特意用脚踩实,泥土溅在青布裤上,像块没抹匀的油彩。苏晚则往架上绑黄瓜藤,嫩绿色的藤蔓缠着竹杆,像群攀高的绿蛇。
“这藤长得真快,”她看着新抽出的卷须,“上周还没这么长呢。”
林砚的锤子顿了顿,竹钉敲进地里的“笃笃”声混着蝉鸣,像首热闹的夏曲。“等结果了,”他说,往藤根浇了点水,“给你做凉拌黄瓜,放你新碾的薄荷末,肯定爽口。”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低头绑藤蔓,指尖被卷须的细毛蹭得发痒。远处的薄荷田泛着浓绿,风一吹就漾起波纹,混着黄瓜花的淡香,在地里漫开,像把夏天的味都揉在了一起。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竹架染成了金红。黄瓜藤在架上舒展,像幅镂空的画。林砚扛着剩余的竹竿走在前面,苏晚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跟在后面,药碾里的薄荷末香顺着篓缝飘出来,惹得狼崽们围着她打转。
“张婶说明天要请咱们去吃新麦馍,”苏晚忽然说,竹篓的银蔷薇贴着腰侧,暖得像块小炭,“她新做的甜酱,配着馍吃特别香。”
林砚回头看她,暮光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影。“我把这药碾再打磨打磨,”他说,“明天给张婶带点新碾的薄荷末,她总说头疼。”
苏晚笑着点头,看他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夏天的风,都带着点甜,把日子吹得软软的。铁蛋叼着片黄瓜叶跑过来,往她手里送,银项圈的响混着远处的蛙鸣,像支轻快的晚曲。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药碾做木盖,薄木板上刻着缠枝的薄荷,和苏晚长衫上的绣样呼应。苏晚则在整理薄荷油的订单,镇上的药铺又订了三十瓶,纸页上的字迹被风吹得轻轻晃。
“你看这订单,”她指着其中一行,“说要在瓶身上刻蔷薇,配咱们的浪涛纹,说是给城里的小姐们用的。”
林砚抬头看了看,木盖的边角被打磨得光滑。“我明天就刻,”他说,“蔷薇刻得艳些,配浪涛更活。”他顿了顿,看着她腕上的银镯,“像你鬓角的银簪那样,带着点俏。”
苏晚的脸烫得像被炉火烤过,低头继续理订单,纸页的边缘蹭着指尖,像被竹碾碾过的薄荷末,带着点痒。窗外的月光爬上药柜,落在药碾的浪涛纹上,落在竹篓的银蔷薇上,落在两个相视而笑的人脸上,把这夏夜的暖,烘得像碗加了蜜的薄荷茶。
远处的稻田里,传来收割机的轰鸣,混着铁匠铺偶尔响起的敲打声,像首未完的夏歌。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刻木盖的“沙沙”声,腕间的银镯随着呼吸轻响,忽然盼着这样的日子能长些,再长些——长到黄瓜挂满竹架,长到薄荷油酿出满罐的香,长到药碾的竹纹被磨平,浪涛的刻痕生了包浆,还能这样守着灯光,看碾轮上的海水慢慢转,看彼此眼里的光永远亮,把夏天的声息,都碾进这带着竹香和药味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