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奇把昨晚的情况一说,自然保留的涩谷明妃的事情,就当她也昏睡过去。
“如果不是我从梦中醒来呕吐恰好碰见,你就持枪进入包围圈,等着被围剿了。”
浅川寿哈哈大笑,“那我得怪你啊。怪死你啊。”
他也后怕。
郑开奇说道:“不过我是不大明白,樱花小姐怎么就扛得住这种屈辱?她竟然选择息事宁人。”
“不难猜。”浅川寿解释道,“樱花家族属于新晋公爵,而且族内还不是世袭制,根基未稳。没那么简单的。
她樱花小筑又是心系家族的典范,怎么敢跟对面碰?”
他又得意洋洋说自己以后得好好跟这神秘势力多亲近。
“万一真的是公爵呢。”
浅川寿是作战部队,对城内的店铺情报不那么敏感,并不清楚居酒屋的背景。
他看着郑开奇脸上的表情,惊讶道:“真的是公爵?”
“差不多吧。”
浅川寿兴奋起来。
郑开奇坐了一会,就有宪兵队的人来看望浅川寿,他趁机离开。
跟齐多娣在棚户区见了面。
两人站在高处,看着不远处工业区的装修场面,聊着天。
“老孟的事情,我知道了。”
“嗯。”
“你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已经独自离开。”
“嗯。”
齐多娣有些奇怪郑开奇的态度,安慰道:“你不用太过镇定。我也曾有过领路人牺牲的经历,这是情感上的巨大缺失。
不如,这几天你称病,好好休息休息吧,日本人也说不出什么,正好借着昨晚的事情。换换心情,工作再要紧,也需要休息。”
郑开奇看着齐多娣笑,后者更加担忧,怕郑开奇压力又大,情感上也接受不了,别窝在心里成了病。
“你没事吧?”
郑开奇笑了,“我没事,昨晚,跟老孟聊了一晚上呢。”
“你去送他的时候?”
“嗯,不光那时候,我凌晨醉酒呼呼大睡,在梦中也跟他聊了许久。”
“啊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下午陪他吃最后一顿饭时,我提及到之前交通站里一个姓李的外勤人员。
老孟虽然不确定,但说了个线索。”
齐多娣想起来,之前郑开奇提过此人。
说实话老齐骨子里并不排斥那些从队伍中脱离出去的人。
你可以不抗日,只要不投日。
那个什么老李,可能就是在最低落的革命时刻心生悔意,选择过普通人的生活。
也无可厚非。
他可能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
他掂量着说辞,说道:“可能就是单纯的脱离了组织,由他去吧。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但也没有坏消息不是?”
郑开奇点头,“不错。你说的很有可能。”
“不过老齐,对于一个交通站来说,它存在的意义不光是站点,更重要的是人。
杜如萍的案子给我提了个醒,不管他心中好坏,但人心一直是在变的,特别是在没有引导和受欺压的离群索居下。
我们不要求他抗日,但不能当叛徒。”
齐多娣点点头,“得到的情报是?”
郑开奇说道:“老孟说的是东交民巷。在上海是没有的,但在福瑞里,有个街坊是从北平东交民巷那边过来的。我们那一片都知道这个事。
他在那里有个鞋垫摊,总喜欢把东交民巷挂嘴边,时间长了,他就叫东交民巷了。
你派个同志,去那里探一探,找一找最后那个同志。”
这确实是老孟那个交通站里唯一一个没有联系还失踪的。他对郑开奇没什么威胁,但总该对过去有个交代。
找出来,问清楚,是去是留随意。
齐多娣随口应着,说道:“不如,你休息休息?”
“不用,昨晚睡的很好。”
见齐多娣还是满脸担忧,郑开奇觉得很温馨。
他忽然觉得有趣。
他与樱花小筑都需要关心。
自己这边的回馈是满满的,她那边,估计得空虚很久。
“我很好,老齐。”
“你可别吓我。”
“我现在浑身充满了能量。”
郑开奇眸子里闪着光。
“这世界,肯定会越来越好。就像我的心情。”
“那我衷心希望你的心情永远很好。”齐多娣稍微放了心。
病房内,响起了电话声。
樱花小筑脸上的惊喜慢慢消失,最后冷漠。
“所以,公爵说。
生而受难,难久则成。
就这样。”
樱花小筑慢慢放下话筒,到最后没了力气。话筒直直落地,摔了个响。
生而受难,人生来就是来受难的,苦难多,事业成。
让她多忍受。
很明显,家里已经知道了这次的事情,并且做出了选择。
这个很明智的决定在往常她也是赞同,不知为什么今天,樱花小筑心里,并不舒服。
因为管家传达的意思不对么?
没有,她很赞同。
是态度比往常恶劣么?也没有,跟平时一样,久经风霜的管家态度亲和,笑容能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他像个慈祥的长者。公爵也是他伺候大的。
他本身的分量就够。
由他来传达意思,本身就是一种高规格,证明了家族对此事的重视!
按道理来说,樱花小筑应该感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难过,心里空落落的。
是因为上午郑开奇那冲动的发言么?那冲动的举动?那异于往常的反应?
她在说服自己。
郑开奇是何许人也?
乡间酒馆的店小二,骤然得势,他与杀猪的没什么区别,粗鄙好色,贪财无义。
遇到些事情容易冲动,见到了自己罕见的柔弱一面,就爆发出了强烈的保护欲望!
这算什么?算自己的魅力大,仅此而已。说明他莽夫!他冲动!他层次低!社会底层人士的反应!
仗义每多屠狗辈,一时冲动千古恨。
而管家是接受过西洋教育的绅士风,又在家里见过大风大浪。
才不会一点小事就冲动。包括父亲,更是。
樱花小筑如此安慰自己。
她尝试着把郑开奇的影响降到最低,试图弱化他的能力,形象,从而把他说的话也减轻到最低。
但就是开心不起来。
夜幕降临时,她拒绝了医生的查房。
她没有开灯,病房里漆黑一片。
“叮铃铃。”
电话响起。
她一动不动,直到声音结束。
如此两遍过去,第三遍,她被吵的不耐烦,过去粗鲁接过,喝道:“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父亲那边肯定不会再有人打电话过来,她没必要对其他人客气。
果然,“是我啊樱花小姐。郑开奇。”
樱花小筑的声音低了下来,“是你啊。”
“是我啊,樱花小姐。”郑开奇在电话那边说道:“是这样的,涩谷明妃小姐想来医院看你,但是她进不了陆军医院,就找到了我这里。
您昏迷后啊包括就医过程中,都是她在一旁陪着的。
一些事情我也不懂,你可以问问她。”
樱花小筑缓缓道,“不用了吧——”
“我还给你买了喜欢吃的桂花糕和姑苏小脆饼。
知道医院里的饭菜肯定不合你的胃口。”
樱花小筑那颗心,颤了颤。
“那,你们来吧。”
“嗨嗨,十几分钟就能到啊。”
郑开奇挂掉了电话,脑子里回荡着樱花小筑低沉的声音,颤抖的尾音。
侧颜看了看涩谷明妃。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涩谷明妃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是自己的什么变化让他起疑了么?
“郑处长,明明是你让我去看她,怎么说是我想去看望她?”
涩谷明妃打量着郑开奇,“是有什么玄机么?”
还是说,你想靠近我,故意找的由头?她心想。
过了一晚,自己又睡了一觉,她回首昨夜,不堪少了,多了些疑问。
他,当时确实是醉到深处了么?
郑开奇看了她一眼,说了句奇怪的话,“你的主要业务在租界,如果没有意外,她的业务也会转移到租界的,所以,跟她亲近亲近没坏处。”
涩谷明妃不大懂军部上层的人情脉络,下意识问道:“她会来租界?是因为你在租界了么?”
郑开奇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且昨晚确实是你陪在她身边,这个恩情,不用白不用。她在那种情况下,就得记你的情。”
涩谷明妃坐上了车,问道:“昨晚,睡的还好么?”
郑开奇发动了车子,“没什么好不好的。我一旦喝了酒,几乎就是废人一个。我连什么时候起来吐,吐几次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正好掐了我伤口上,我还是醒不过来的。”
涩谷明妃俏脸一红,不再说话。
那段经历,如梦魇,想起来心惊肉跳,却又忍不住去想一想。
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当郑开奇从后排拿出来买好的东西,涩谷明妃才知道,这个男人办事是一如既往的周到。
看着两人进到病房,樱花小筑脸上多了些笑容。
“辛苦你们了。”
郑开奇给两人串了不少话,就找了个理由出了病房,留她俩在那聊几句。
她知道,得让樱花小筑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安心,才会不找老雷的麻烦。
他在病房里转悠了一会,再次回去,两女已经开始分享美食了。
郑开奇打量着樱花小筑的脸色,知道她还是心事重重,心情不明朗。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您早点休息。”
郑开奇主动要离开了。
涩谷明妃自然跟着离开。
“郑桑。”
樱花小筑喊住了郑开奇,“你要送涩谷小姐回去?”
“对的,您早点休息。”
樱花小筑看了看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晚上有其他安排么?”
“没有了,最多就是去德川中佐那边点个卯,然后回家睡大觉,昨晚睡得并不好啊,今晚得补补觉。”
樱花小筑看着他,“那你一会过来一趟吧。”
“您有什么事情么?您可以现在告诉我,我做完了再送涩谷小姐回去也可以的。”
“不用,一会吧。”
“那好。”
郑开奇引着涩谷出来,涩谷明妃笑了,“樱花小姐,找你,还有事?”
“人家是公爵之女,我是汉奸头子。召唤我那不就是勾勾手指头的事情?我得屁颠屁颠的去的。”郑开奇笑了,“哪敢问有没有什么事儿?”
“会喝酒么?”女人低声问。
“我大腿上的伤口都有点发炎啦。”郑开奇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些许暖意让她痒痒。
“还喝酒?如果可以,这辈子我不想喝酒。”郑开奇淡淡说道:“以你和樱花小姐来说,喝酒目前应该也是有阴影的事情吧?”
女人点头,涩谷明妃打定主意,以后不去公共场合的酒局,太恐怖了。
把涩谷明妃送回家后,郑开奇在路边的电话亭给德川雄男打过去一个电话。
“课长,太晚了,我就不去打扰您嘞。樱花小姐这边,应该是有所决断了。”
“哦?”处理了一天公务的德川雄男还是很好奇的,“最后如何定的?”
“她应该选择了冷处理吧,您给我的信封,都赏赐给我了。”郑开奇斟酌着语言。
“唔。”樱花小筑的选择并没有出乎德川雄男的预料,“这样啊。”
“要不我把信封送过去?”郑开奇试探着问。
德川雄男笑骂道:“怎么?我需要半路截胡么?
那是居酒屋赔偿樱花小姐的。她收下了,就有权处理,或者送给任何人。送你就是你的。
毕竟,昨晚没有你,估计就是另一个场面。
樱花小姐有损不说,浅川君也不得不被牵扯其中。这是你应得的。
樱花家族确实也该感谢你救下了她们的公主。”
郑开奇高兴起来,“课长说话有用,我听您的,那我就收了啊。”
德川雄男又问了问樱花小筑的具体情况,说道:“行了,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好的课长,我明天就去上班了。”
郑开奇挂掉了电话,驱车回到陆军医院。
樱花小筑已经换下了病房衣,坐在了病床的椅子上,静待郑开奇的到来。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郑开奇小心翼翼的,“事情你想揭过去就揭过去吧。只要您觉得开心,我无所谓。就当我今天多嘴了。”
“郑桑。”
“嗨。”
“我想,跟您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