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军医好象看不见她。
除了他们兄弟俩,没人能看到的她。
所以……
她不是活人啊。
赵少游眼睛转来转去,在她身上探寻着什么,他眸底深处似有期冀,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离谱了。
等伤口涂上药,赵如珩才合衣坐起,他让军医先出去。
兄弟俩同时看着容慈,默然不语。
容慈从未和及冠后的儿子们相处过,她也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
“你是鬼魂吗?”赵少游总算开口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是我阿娘的鬼魂吗?
否则谁会这样温柔担心的看着他们啊。
赵如珩看了弟弟一眼,慢声道:“不想说可以不说。”
二十岁的赵如珩,和赵础真的好象好象,连一点少年气都没了。
容慈心有不忍,她轻声却又坚定的道:“我……我叫簌簌。”
兄弟俩俱都沉寂了。
可以说是发不出声音了,只顾着一眼不眨的望着她。
兄弟俩自然不会忘记帝王墓上刻的名字。
他俩都失去了反应,不敢置信又似惊喜过望,赵少游很久之后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真的没有眼花吧。
所以,她是他们的……
阿娘。
不是过度妄想,而是他们真的何其有幸,看见了阿娘的魂魄。
赵如珩双眼渐渐红了起来,落在膝盖上的双拳攥紧,赵少游也好不到哪里去,狼狈又慌乱,甚至站起来走来走去。
“你……我们……”赵少游在她面前停下来脚步。
容慈微微弯唇,“要不要……抱一下?”
她张开双手,安静又有力量的等待着他们。
赵少游咬紧唇,浑身都在颤斗,不等他主动,容慈就上前,伸出左手和右手同时抱住了他俩。
赵如珩和赵少游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又轻的跟羽毛一样很快被吹散在空中。
“阿娘……”
容慈眼角滴落一滴晶莹。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没有恢复记忆没有和她重逢的赵础,会和儿子的关系有多淡漠和僵持。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满腹委屈的他们。
几近天黑,赵础面无表情地走回营帐,他一天没去管那个小鬼,都是鬼了肯定不用吃东西,或许他应该去弄两根香火过来?
等踏进帐中,看着空无一鬼的营帐,赵础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沉。
他目光一扫,看见榻边少了一双靴子,还少了一件披风。
他没去找,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赵础坐了两个时辰,昨夜缠着他喊夫君的小鬼都没回来。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什么喜欢他?
才一天,就鬼影都找不着了。
赵础坐不住了,他抬步往外走,月色下,他面色无波无澜,黑眸却似在查找什么。
等听到女人笑声,他目光一定,望着赵少游亮着烛光的帐子。
赵础敛眸,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大步过去。
帐内,赵如珩和赵少游感觉到风中一冷,他们同时抬眸,看向父王。
赵础四目一扫,没看见他要找的人。
他眉心渐渐皱起,越拧越深,最后没了耐心,沉声:“人呢?”
“什么人?”赵少游装傻。
“不要再让孤问第二遍。”赵础显然升起怒气,努力遏制着才不至于发作。
赵少游下意识浑身一抖,打心里起了畏惧。
他不敢说话了,赵如珩也倔强的抿着唇,沉默不语。
无声的对抗让整个帐内充斥着戾气和寒意。
最后还是容慈自己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二话不说上前拉住赵础冰凉粗粝的手,“天色不早了,我们走。”
“你还知道天色不早了。”
“我这不是一不小心玩晚了,你在等我吗?”
“没有。”赵础淡淡的嗓音越来越远。
赵如珩和赵少游对视一眼,父王那滔天的怒意这就熄灭了?
赵少游忽然笑了,良久他期待的看着帐外的星空道:“要是阿娘可以死而复生就好了。”
“哪怕为此付出天大的代价,我也愿意。”
赵如珩沉默,他越是看到阿娘的魂魄,就越是和赵少游一个想法。
如果能换阿娘生,他宁愿当年从未出生看过这天地的,是他。
回到营帐中,容慈先发制人投入他的怀抱,搂住他的腰,抬眸看他:“不准皱眉,不准发脾气,不可以凶我!更不可以打他们兄弟俩。”
赵础无声,目光落在她脸上。
“孤再问你一次。”
“你是谁。”
容慈心一颤。
赵础看见她的反应,有几分嘲讽,“帝王陵墓碑上,孤的亡妻,名簌簌。”
他冰凉的手危险的摸着她的眉眼。
“是你吗?”
是你吗。
他声音太平静了,没有任何起伏,根本不是询问。
容慈心一狠,踮起脚,吻住了他。
赵础果然眼眸一闪,他看着她送上来近在咫尺的脸,在烛光下映入他的脑海中,他的脑海象是被锤子重击一般,裂出一道道裂缝。
他的心脏又涩又麻木,身体在失温,心脏在回温。
容慈一点点退开,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
她抬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白发,心口憋闷,忘了她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还是把自己过成了这样。
赵础,你别这么让人心疼好不好?
赵础……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拉到心口前面,问他最想问的问题。
“我能看见你多久。”
容慈不知道一句话的威力为什么能这样大,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的沉默,才象一把利刃,深深嵌入他的心口之中。
“我……”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梦境就会结束。
可她不想他难过,她想安慰他。
“赵础,你知道什么叫转世今生吗?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她用力抱紧他。
赵础高大孤寂的身影站在烛光里,他多么清醒又亲眼目睹,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
“赵础。”
她嘴唇微动,无声喊他的名字,和他告别。
为什么这么快?
为什么这次这么快就要离开他。
他好不容易能看见她了,她可以多陪陪他的啊。
她才刚和两个孩子见过,他们那么高兴和她相认,明天天一亮,他们就又要接受她不在的事实。
还有赵础,他看起来,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赵础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从怀里破散掉,他唇上残留的温度,她的音容笑貌,都象梦一样。
醒来才发现,从来只是他一个人的美梦。
他心脏嗡鸣一声!
赵础眼前一黑,抬手捂住心口。
头疾汹涌而来,疼的他几乎站不住,血腥味涌入口中。
他慌张抬眸看向光影消失的方向。
却什么都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