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褪去。
巷道、少年、幽火……
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无踪。
待视野重新凝聚,方烬发现自己竟已身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芜野地。
枯黄的杂草高及人腰,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中发出簌簌的呜咽。
漫天飞舞着的纸钱,纷纷扬扬,落满地面。而更令人心悸的是,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又一个低矮的土坟包密密麻麻地隆起,无序地遍布四野,仿佛大地长满了可怖的脓疮。
方烬下意识地想移动,却猛地一滞。
他低头看去,心头骤然一沉,自己的下半身,不知何时竟已深陷在冰冷的泥土之中,四周的泥土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正一粒接一粒、一层叠一层地,从四面八方无声地蠕动、汇聚过来,如同活着的流沙,要将他彻底吞没。
“这是什么禁忌法,竟能瞬间改天换地?”
“不对!”
“是幻术!”
方烬心念电转,瞬间明悟。
他冷哼一声,第三禁忌法全力催动,周身骤然荡漾开大片无形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那无边的荒野、纷飞的纸钱、以及身下冰冷的坟茔泥土,皆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寸寸碎裂、剥落,显露出下方被短暂屏蔽的真实巷道景象。
幻象破除不过一息之间,现实重归。
只见那吊死绳上,幽蓝的火焰仍在疯狂灼烧,绳索不时发出细微的“咔咔”崩裂声。
然而,随着方烬周身的寂灭涟漪如水波般蔓延而过,触及绳索,那诡异幽蓝的火焰仿佛失去了根基,纷纷挣扎着、明灭不定,最终彻底熄灭,只馀下几缕青烟。
绳索上,那少年脸色已从酱紫转为死灰,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静止,只馀身躯在空中微微晃荡。
方烬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那吊挂在半空的躯体,便猛地转身,森然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巷道另一端——
那个幻术被破的另一个少年,此刻脸上血色尽褪,煞白如纸,眼中满是惊骇欲绝。
他再无半分战意,连滚带爬地转身就朝着巷口亡命奔逃!
“若是在远处,以禁忌法周旋,我或许还会忌惮三分。毕竟我的禁忌法,难以触及太远,不过现在这距离……”
方烬脸色冰寒,眼神锐利如刀,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那少年仓皇逃窜的背影,并未追击。
就在那少年即将冲出巷口,以为侥幸得生的刹那——
“咻!”
一道漆黑冰冷的吊死绳,如同早已悬于命运之上的绞索,自他头顶的虚空中无声垂落,不偏不倚,精准地套上了他狂奔中竭力伸长的脖颈。
巷中重归死寂,风过无声。
“你已注定逃不掉了。”
话音落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两具面容、衣着皆一模一样的尸身,被漆黑的吊绳勒紧脖颈,悬在半空,如同晾晒的破旧衣物般,在穿巷而过的风中轻轻晃荡。
方烬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毫无避讳地伸手在那尚有馀温的尸身上仔细摸索。
最终却只从两人怀中堪堪捏出几枚色泽暗淡的小铜钱。
“穷鬼。”
他唇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冷笑,将铜钱随手纳入怀中,转身便走。
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沉闷的“扑通”两声。
……
一座深宅大院的正厅内,十数名修士静坐聆听,气氛肃然。
陆三公子端坐于上首主位,沉声开口:“关押着的那两个本地人,务必好生看顾,已从他们身上取了四次大钱,绝不能再出差错……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取大钱,便是大麻烦,切莫节外生枝。”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的一位老者:“鹤公,昨日交代你办的事,可都办妥了?”
众人闻言,视线齐刷刷落在鹤公身上。
却见鹤公眼神空洞,神游天外,竟未察觉问话。
“鹤公?”
陆三公子又唤了一声,声音微提。
鹤公这才猛然回神,连忙欠身应道:“公子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陆三公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继续布置后续事宜。
不多时,众人领命,相继离去。
待众人散尽,陆三公子独独叫住了正欲起身的鹤公。
很快厅内只剩二人,陆三公子注视着他,缓声问道:“鹤公,我观你今日心神不属,似有重重心事,可是在担忧什么?”
鹤公脸色阴沉,低声道:“跟在奎元身边的那个小子……他现身了。”
陆三公子面露诧异:“他没死?”
鹤公摇头,语气凝重:“我早就派人盯着万物当铺,本是防着奎元前去交易,不久前接到传讯,发现那小子的踪迹出现在了当铺附近。”
“得知消息后,我立即派了两名弟子前去截杀,但就在刚刚……”
他顿了顿,声音透着一丝寒意,“我感应到,他们死了。”
陆三公子闻言一怔:“若我没记错,那人不过才踏入第三天市不久,从哪里得来这么多‘小钱’,竟能撬动此地的规则?”
鹤公迟疑道:“莫非他已与奎元汇合,如今是在替奎元行事?”
陆三公子静坐其上,微微阖目,似在闭目思考,沉吟片刻后,才蓦然睁眼道:“我拨你四名好手,将此人揪出来。”
“此人既然与奎元有所牵连,那便……”
陆三公子眼中寒光一闪:“杀。”
鹤公脸色一喜,忽而又想到一事,道:“如今市集的大钱都已经收集完了,若是再强行收集……恐怕后续的事态难以控制。”
“哼,若非奎元半路劫走我们一部分大钱,如今又何须如此捉襟见肘?”
陆三公子声音转冷,指节不轻不重地叩着扶手,沉吟道:“这几日我也思忖再三,若到最后仍凑不齐数目,说不得,只能向小灵梵寺那位取几枚了。”
鹤公闻言,脸色微变:“动他身上的大钱?只怕会严重影响后续大计……”
“事有轻重缓急,不得已时,也只能行险。”
陆三公子语气渐沉:“我已向舒流云确认过,从那老秃驴身上取两枚,还不至于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