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就没有被完全镇压,一直都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方烬抹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开口。
“若真那么容易就被封住,我当初何必大费周章,将这一缕分识送入现世?”“土地公”的语气森然中带着讥诮,“那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可你现在却在这里跟我废话。”
方烬咳了一声,指缝间又渗出血丝,他却咧开一个带血的冷笑:“事到如今还不肯吐露实情,不愧是蛊惑人心的‘土地公’。”
“土地公”沉默了片刻,晦暗的意识波动传来:“你放了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的话,我现在一个字也不会信了。”
方烬冷冷抛下一句,不再理会意识中“土地公”那徒劳的暴怒。
他催动灵气和禁忌法,试图减轻这种影响,但不知这是股什么力量,纵然他催动所有灵气,都无法阻碍分毫。
连灵气都无用。
眼下这“土地公”不过是一缕被死死禁锢的虚弱分识,自身都岌岌可危,凭什么口口声声能救自己?
除非……我身上本就带着能解此厄的东西?
一念如电光石火,他强忍着喉间的腥甜与肺腑的痛感,在脑中飞速清点身上的东西。
几瓶心丹、一张来历不明的人皮、一只始终参不透的木鱼、两颗远未养成的替死珠……替死珠供养尚需时日,人皮好似并没有什么用,心丹治标不治本。
那么唯一可能与此地诡谲力量相关的,便只剩下那只一直带在身边、却始终弄不明白的木鱼了。
“赌了!”
他毫不尤豫地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木盒。盒盖弹开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里面那只颜色沉暗、纹理仿佛天然生成的木鱼。
指尖触及木鱼表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木鱼竟似被无形的危机唤醒,自行绽放出一层温润却不失庄严的金色光晕。
一股令人心神稍定的暖流顺着掌心涌入,迅疾流向他那被剧痛缠绕的胸腔和喉间。
几乎同时,喉间那撕裂般的骚痒和肺部的刺痛,竟真的为之一缓。
那股将他不断拖向死亡深渊的虚弱与衰竭感,仿佛被这道暖流暂时托住,浑身平白又生出了几分气力。
有用!
方烬心头掠过一丝绝处逢生的悸动,脚下奔向村外浓雾的步伐再次加快,几乎化作一道贴着地面的残影。
眼看着那片翻滚的、隔绝一切的灰雾已近在咫尺——
“咳……”
一声轻得几乎象叹息,却又无比清淅的咳嗽,骤然再次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这一次,那声音里透着一种油尽灯枯般的虚弱,仿佛是将死之人拼尽最后力气呼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一口浊气,令人毛骨悚然。
“咳……咳咳……”
就在这声咳嗽响起的瞬间!
方烬狂奔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骤然凝固。
他瞳孔剧缩,整个人再也无法维持站立,“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双目圆睁,一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指甲深陷皮肉,仿佛正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大手死死扼住气管,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点“咔……咔……”的、令人牙酸的漏气声。
而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大股大股混杂着暗红内脏碎块的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口鼻中疯狂涌出。
不过短短一两息,他面前的地面便被温热的鲜血浸透,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手中的木鱼仍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润的暖流,如同最忠诚的医者,拼命修补着他被那诡异力量摧残的生机。然而,这股暖流与那侵蚀生命的诡异力量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方烬能清淅地感觉到,在这股诡异力量侵蚀下,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冰冷的黑暗快速吞噬,四肢的知觉在远离,视野开始模糊、收窄……
他感觉自己,下一瞬间就会死去。
“捏碎它!把木鱼捏碎!!”
“土地公”尖锐、急切到近乎破音的意识呐喊,如同最后一记警钟,猛地撞入他已渐趋浑噩的脑海。
这声呐喊让他即将涣散的神智骤然一清!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馀地尤豫。
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方烬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和意志,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打破某种界限的碎裂声,在他紧握的掌心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凝练如实质、充满祥和之气的金色流光,猛地自破碎的木鱼中迸射而出,瞬间没入他掌心!
下一刹那,方烬濒临混沌的意识深处,陡然映现出一尊宏伟庄严的金色佛陀虚影。
那佛陀盘膝结印,宝相庄严,面容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声声低沉、宏大、充满无尽慈悲与智慧的诵经之声,如同自九天垂下,又似从心底涌起,开始在他整个意识中回荡轰鸣。
随着这梵音禅唱的响起,那原本如附骨之疽、疯狂侵蚀他生机的诡异力量,仿佛冰雪遇沸汤,被迅速驱散、净化。
他口鼻中汩汩外涌的鲜血立时止住,喉间与胸腔那撕裂脏腑的剧痛,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劫后馀生的、带着刺痛感的清凉。
“快走!立刻!”
“未来佛撑不了多久!”
“土地公”急切的意识再次传来,这次不再有丝毫算计,只有纯粹的、对某种更深层存在的恐惧。
方烬闻言,不敢有半分耽搁。他猛地从地上挣起,顾不上浑身浴血的狼狈和四肢的酸软,将残存的力气尽数灌注于双腿,踉跟跄跄、连滚带爬地朝着那近在咫尺的、翻滚不休的浓雾边缘,一头撞去!
就在他即将一头扎入雾气的刹那——
“咳……”
那声如同跗骨之蛆的虚弱咳嗽,竟又一次,无比清淅地在他耳畔,甚至在灵魂深处响起!
此刻他意识中梵唱轰鸣,几乎淹没了外界一切杂音,这声咳嗽只如遥远蚊蚋,却带着直透骨髓的阴寒。
“咔嚓——”
意识深处,那尊正放射金光、诵经不绝的宏伟佛陀虚影,应声剧颤!
原本浑然一体的金身之上,竟陡然绽开数道蛛网般的细密裂痕,金光随之明灭不定,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宝像。
然而,就在佛陀虚影显现裂痕的下一瞬。
方烬的身影,已如一颗坠落的石子,彻底没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浓稠灰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