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
惧留尸那原本高大臃肿的身躯,此刻已诡异地干瘪、萎缩了大半,如同一只被抽空了内容物的皮囊,松松垮垮地瘫在那里。粗糙的皮肤堆栈起层层叠叠的褶皱,紧贴着下方疑似骨骼的轮廓。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滩粘稠、散发着刺鼻浓烈腐臭的暗黄色尸水,正无声地从它身下渗出,汩汩不绝,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那尸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并不随意流淌,而是通过床榻一点点流入床榻上的方烬身上,在方烬皮肤上悄然消失。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突然——
方烬闭合的眼睑之下,左脸颊的皮肤毫无征兆地隆起一个鼓包!
起初只是微微肿胀,但转瞬之间,那鼓包便剧烈地蠕动、变形,向外顶出清晰可辨的五官轮廓。
那是一张扭曲到极点、大张着嘴、仿佛正承受无边酷刑的人脸,硬生生从他皮肉之下“挤”了出来!
皮肤被拉伸至半透明,绷紧如鼓面,几乎能看见下方血肉的纹理,那张脸拼命挣扎著,似乎要从这肉体的牢笼中破体而出。
左脸的异变尤如一个开启的信号。
紧接着,右颊、额头、脖颈、手臂、胸膛、腰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如同沸腾般接二连三地凸起、变形。
一张又一张容貌各异、性别年龄各不相同的人脸,如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从他体内“钻出”。
男人、女人、孩童、老人……每一张脸都凝固着如出一辙的极致痛苦,嘴巴扩张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形成一片无声却震颤灵魂的、永恒的呐喊姿态。
很快,他盘坐的身躯表面,已满是密密麻麻的人脸。
地上的尸水,此刻已涓滴不剩,全然渗入了方烬的身体。
那遍布全身、不断挣扎嘶吼的众多人脸,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开始缓缓向内收敛、平复,一张张扭曲的五官逐渐变得模糊,如同沉入水底的倒影,最终彻底隐没在皮肤之下,消失无踪。
整个过程异常缓慢,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拉长。
就在最后一张人脸痕迹彻底消弭的刹那——
一直如同石雕般静止的方烬,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中血丝密布,赤红一片,不见丝毫清明,唯有纯粹、原始、几乎要溢出来的狂暴戾气,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凶兽挣破了牢笼。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低吼从他喉间挤出。
仿佛是对这苏醒的回应,那些刚刚才没入皮下的脸庞,骤然间以更猛烈的姿态再度暴起!
无数张面孔从他皮肤的每一寸下方疯狂拱出、挤压、变形,一对对眼睛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惊恐,嘴巴张大到撕裂的弧度,在无声的、绝望的尖叫中,拼命地想要挣脱这具躯壳。
痛!
撕心裂肺、仿佛每一寸意识都被粗暴研磨的剧痛!
这便是方烬的意识退出天市,猛地拽回现世躯壳时,脑中炸开的唯一念头。
紧接着,躯干四肢百骸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穿刺又狠狠拧搅的剧烈痛楚,让他眼前一黑,险些直接瘫软倒地。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才勉强坐直身子。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瞳孔骤然收缩!
密密麻麻、轮廓清淅的人脸,正从他的皮肤之下凸显出来,挤满了手臂、胸膛,甚至脖颈!它们扭曲着,无声地呐喊着,仿佛要破体而出。
“这是……”
额角青筋暴起,方烬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但随即便被冰冷的理智压下。
“是‘惧留尸’!”
“这家伙想逃?!”
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心头。
方烬没有丝毫尤豫,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痛楚,催动所有灵气。
灵气自体内奔涌而出,化作无数道无形的枷锁与澎湃的推力,蛮横地冲向那些挣扎凸起的人脸。
灵光与人脸上萦绕的怨毒黑气激烈地抗衡、撕扯,发出唯有灵觉才能感知到的“嗤嗤”声响。
在源源不断的灵气镇压下,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上写满了不甘与怨毒,却不得不开始一点点地向内收缩、淡化。
它们的轮廓逐渐模糊,狰狞的表情没入皮肤之下,最终如同沉入深水的涟漪,彻底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道人脸痕迹在皮肤上隐去,方烬并未立刻松懈。
他双眸微阖,凝神内视,细细体会着那股新生的、迥异于以往的力量在体内经络中缓缓流转、扎根。
这第三道禁忌法,已然成形。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沉静的深黑,再无之前的暴戾与痛苦。
他低下头,平静地审视着自己的身躯。
方烬神色未变,从一旁拿起刀,毫不尤豫地朝着左手掌心,轻轻一划——
一道深可见骨、几乎要将手掌剖为两半的狭长伤口应声绽开,皮肉向两侧翻开,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
然而,伤口之中,没有预料中的鲜血涌出,甚至连一丝血珠都未曾渗出。
皮肉断面呈现出一种失血的、黯淡的灰白色,仿佛这只是一具早已失去所有生命活性的标本。
“果然。”
他看着这诡异的伤口,面色僵硬。
“这具躯体,现在已经彻底‘死’了。”
陈述这个事实时,他的心中并无恐惧,也无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漠然的明晰。某种界限已经被跨越,某种状态已成既定事实。
“但是幸好……”
他口中低语呢喃,周身随之开始荡漾起一种玄奥难明的晦涩波动。
那波动无形无质,却仿佛水面被石子击穿后泛开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无声地扩散至全身。
“这样不够。”
方烬心念凝聚,开始以极强的控制力,尝试约束那周身荡漾的奇异波动。
在他的刻意引导与压制下,那股波动如被驯服的野兽,缓缓减弱、收敛,幅度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察。
“不能任由第三道禁忌法的影响笼罩全身,如果要让我的身体“活”过来……我需要将它压缩、封锁在皮肤层之下。”
随着他的精确操控,那晦涩的波动几乎完全平息了下去,仅在肌肤表层之下,残留着一种冰冷而凝固的蛰伏状态。
方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气息平稳。他伸手拿起搁在一旁的刀,心境此刻已如古井,不起微澜。
“我的身体已经死了,死而复生或许有办法,但绝不是我目前所能接触到的层次,但在此之前,我亦可有代行之法。”
他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现状。
“我肉身死去,是因为禁忌法。”
“既然如此……或许可以将这具身躯,人为区分为两个部分——”
“以第三禁忌法在皮与肉之间竖起一道墙,禁忌法囚于肉中,让肉里的禁忌法不至于影响到皮,再以披尸法练皮,从而让皮肤恢复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