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雷声轰鸣。
后来的人喜欢把那一年称之为天雷之灾,仿佛命运从那一刻真正开始计时,可对当时还只是沉昭昭的那个小姑娘来说,那天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妈妈又加班了,爸爸也不在家。
同样是那样,沉无需还不是校长,他是第九处理科的红色探员,是【天赦日】。
他从实验区出来时,身上还带着臭氧味。
走廊的灯光有点发白,雨在窗外沉重地砸着玻璃,实验区的大门后面传来低沉的嗡鸣声,象一只巨大的心脏被反复按压。
“参数稳定在第三层,内核波动下降到安全阈值。”
有人在里面喊:“沉探员,今天真是万幸。”
“别急着用‘万幸’这个词。”沉无需掀起一次性口罩,声音有点沙哑,“灭世级别的怪异,一旦形成,我们的城市就都要完了,你见过【白色新娘】吗?我见过,那真是让我永生难忘的场景。”
他往前走了几步,隔着观察窗看了一眼那块被铅墙和重水隔离的空间。
那是一截干枯的木头,普普通通,悬浮在半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古华夏区的文化瑰宝,凝结起来,却成了这副模样。”旁边的外区研究员笑着说了一句,“东方青帝,震宫万象,听起来就很宏大。”
“文化瑰宝一般不会把整座城市都毁灭的。”沉无需淡淡道,“记得把外层隔离再加一层。”
他把手里的报告夹好,准备往外走。
有人在楼梯转角叫住他:“沉探员,你女儿又打电话来办公室了。”
沉无需哦了一声:“她妈接了没?”
“老师在实验区那边忙着,”对方笑得有点尴尬,“今天她值夜班。”
“那就让她先睡。”他说,“告诉她,爸爸妈妈都在工作。”
对方嗯了一声,尤豫着又补了一句:“小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吧。”
沉无需停下脚步。
他想起傍晚出门前,沙发上的那团小毯子,毯子下面露出一截细瘦的小腿,穿着印了小熊的睡裤;电视里放着循环播报的新闻,字幕一遍遍滚动着【某区出现不明雷暴现象,请市民减少外出】。
“她妈妈会回去的。”他最终这样说,“等内核稳定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就不说了,他其实是想说,他也是这样。
晚上十点半,雷开始变了味道。
监控屏幕上,原本规整的波形扭成了一团乱线。外围城市供电忽明忽暗,避雷塔好几次被击穿,又在奇怪的闪光里被修复。有人在控制室慌乱地敲键盘,耳麦里的调用此起彼伏。
“外圈理智值报警。”
“二号隔离层出现未知能量共振。”
“有一条‘虚拟雷暴带’正在向市区移动……那是内核投影吗?”
“这不在模型里!”
嘈杂声里,只有一个声音很冷静:
“请把家属名单调出来。”
这是总指挥的声音。
沉无需知道,那声音背后代表着什么。
“沉探员。”另一个人凑到他身边,“内核跟外部雷暴场产生了共鸣,我们需要有人进去,把那玩意重新按回去。”
“按回去?”沉无需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让我进去当避雷针?”
“你本来就是最适合的那个。”对方苦笑,“你的真我凭证能抗住大部分冲击,这是测试过的。”
“问题是我出来以后还能不能算个人。”沉无需说。
总指挥忽然插话:“不一定非要是你,沉阙也行。”
那是他妻子的名字,他妻子和他是同一个姓。
实验区另一侧,有一片更小的手术室群。沉阙在那里值班,穿着医师服,会在别人失控之前先把他们救回来。她不象沉无需那样适合当怪物,她身上的气息总是很温柔,是最好的理智恢复师。
“她的真我凭证更擅长稳定精神场。”总指挥继续说,“我们需要一个稳定场,把青帝的波动压回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否则这次就是全城级别的事故。”
屏幕上雷暴带正在扩大,城市的轮廓像被黑线涂改。
模型预测曲线已经撞破上限。
“你们在让我从妻子和城市里选一个?”沉无需问。
“从‘现在’和‘未来’里选一个。”总指挥说,“你知道答案。”
沉无需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这他妈有的选?”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屏幕上有一条刚刚错过的通信。
来自“宝贝女儿”。
时间是十分钟前。
他没有点开。
后来发生了什么,文档记录得很简短。
【灭世级内核发生共振失控,
第九处理科红色探员沉无需进入内核共振区,
维持稳定三百一十二秒,
为部分城区争取到撤离时间,
事故最终成功控制,灭世级怪异未形成】
关于沉阙,文档只有一句:
【救援途中,殉职】
同一件事,不同人的回忆不同,沉昭昭的记忆就要复杂的多了。
她记得那天家里停电了,楼道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她抱着一个毛绒玩具蹲在门口,听楼下有人跑上跑下,听邻居大声喊“撤离”,听广播用机械的声音一遍遍重复“请保持冷静”。
妈妈曾经说过:“遇到危险先抱紧自己的东西,然后往亮的地方跑。”
可楼道里没什么亮的地方。
她试着给爸爸发消息,手指在旧式的通信屏上发抖,打了好几遍才把字打对。
【爸爸,妈妈今天也加班吗?】
【你能不能回来?】
没有回音。
空气里充满了雷的味道,好象整栋楼都被拎在天上的某只手里,随时会被扔下去。
后来有人来敲门,说是组织的救援人员,要带她去集合点。她跟着那个人走下楼,走出小区,看到整片城市被断断续续的电光切开,远处的云象一片翻滚的墨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了救援车,只记得在车窗上看见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城市中央升起,象一根被倒插在地里的闪电。
“那是什么?”她问身旁的人。
没人回答。
车厢里有别人的小孩在哭,她没哭,只是把毛绒玩具抱得更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