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疏散信道。
沉昭昭走在最前面。
她身后是一长串女生。礼服裙摆拖得乱七八糟,脚步声混成一片,有人还踩着带亮片的细跟,走几步就跟跄一下,被旁边的人拽住骼膊才不至于摔倒。刚才穹顶花厅里那点宴会的体面全散了,只剩下慌张地往前挤的背影。
走廊很长。
天花板低得有点压人,金属方格一块块拼起来,通风口时不时吹出一股带铁锈味的冷风。墙上隔一段就有一只疏散指示灯,绿得发阴,箭头一律朝前,好似在催促他们“快走,快走”。
脚步声被封闭空间放大,又被厚厚的防火门一扇扇切成几截,听久了象一群人被困在某种看不见的壳里,绕圈子。
陆小路混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双手插在礼服裤兜里,领带松成一条快断气的绳。
“刚刚的羊排不错。”他在心里想。
其实他不是特别喜欢吃羊排,他对吃的没有那么讲究,赏金猎人是要在生死里打滚的职业,那种情况下,吃土都行。
真正让他想起羊排的,是另一个场景。
不是今晚的穹顶花厅,而是医院。
消毒水、煮烂的菜叶、塑料饭盒和一次性筷子的味道糊在一起的那个地方。
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噢,他想起来了,那天他没有吃晚饭,她说一定要请他吃,她攒了很久的钱,就为了请他吃一顿。
最后是她选了那家有羊排的店。
那种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的小餐厅,灯光昏黄,墙上贴满了打折活动,桌子黏糊糊的,菜单油光锃亮。她偏偏看得兴致勃勃,一页一页翻过去,象在挑什么高档餐厅的套餐。
“我们点一份羊排,好不好?”她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前看别人吃过,感觉好高级。”
他说:“不行,太贵了。”
“我看你在看别人吃。”她说,“点一份吧,尝一尝嘛。”
最后当然还是点了。
那个羊排根本不好吃,那种地方的羊排不是真正的羊排,是某种混合肉泥拼成的,而且量还很少,不够他下饭的。
“好吃吗?”
“好吃。”
“有多好吃?”
“比西红柿炒蛋好吃一点。”
“那你多吃一点。”她笑得很开心,把自己那块肥一点的肉往他那边拨一拨:“难得看见你有喜欢吃的东西。”
她碗里只有一点肉的残渣,带着黑糊糊的汤汁,就这样混着吃完一碗饭。
他吃着羊排,觉得自己亏了,就为了这点东西,得把自己一生都搭进去了。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急救铃声、夜里翻身痛到冒冷汗、手背被扎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针眼、医生皱着眉讨论病情……这一堆又一堆糟糕的东西里,羊排是少数还能被他归类为好事的回忆。
前面有人踩歪了高跟鞋,差点摔倒,惊叫声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陆小路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陷入到回忆里。
他舔了舔干涩的后槽牙,忽然有点烦躁。
他不是那种遇到危险就开始回忆过往的人。
可偏偏在这种走廊里,灯光绿得要命,雨声大得要命,空气冷得要命,脚步声和心跳声搅在一起,象是有人拿他整个人当鼓敲。
“喂。”有人在旁边轻轻碰了他一下。
他侧头一看,是穹顶花厅里吐槽他“脸呢”的那个女生。扎着高马尾,礼服裙下露出来的小腿紧绷着,一看就紧张得要命,但嘴还不肯老实。
“陆学弟。”她压低声音,“你抖的厉害,很害怕吗?”
“对啊,我是个很胆小的人呢。”陆小路说。
“我完全看不出来,嗯虽然你不要脸,嘴上说害怕,但你脸上完全没有那种害怕的表情。”女生说。
“我是面瘫,别看我现在这样,但其实我很小女生,平日里喜欢玩洋娃娃,动不动还穿女装,现在发抖就是害怕的快尿出来了。”陆小路说。
女生被逗得嘴角抽了一下,勉强忍住笑。这样一来,紧张反而淡了一点。
“你挺有意思的。”女生说。
卧槽,陆小路心里大骇,这句话可是相当危险的,一个女生对男生说你挺有意思,要么是给机会想把那个男人当狗,要么是真觉得他有意思,希望日后能好好玩弄一番。
“你是特殊班的,和那个杨知生是舍友吧。”女生说,“他没教过你搭配吗?这身衣服和跑鞋很怪的,你没有别的鞋子吗?”
“这是我的真我凭证。”
“哎?你的真我凭证居然是跑鞋吗?好奇特。”
“是嘛。”这有什么好奇特的?陆小路心想,那些个觉醒高达飞舟小黄鸭的,不比他这跑鞋奇特多了?
说到底,也是他多管闲事了,他就应该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找个没人的角落装晕,等到那些牛逼的人把事情解决了,他再跟个路人一样走出来对主角们拍手敬礼,表达对自己的救命之情。
他觉得夏躬明那样的人就应该多一点,但他自己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啊。
“你知道吗?我当时觉醒的时候”
眼看旁边的女生准备开始长篇大论,陆小路立刻伸手示意她安静,然后往前走几步,大声说道:“沉老师。”
队伍停下了,大家都看着这个男人,心说这个不要脸的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沉昭昭也回头,无奈的笑:“又怎么了?”
“我觉得咱们得速战速决了。”陆小路说,“这位学姐实在是太罗嗦了,嗡嗡嗡的,我脑壳疼。”
那个女生脸当即涨红了:“你”
“所以!”陆小路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着沉昭昭,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一决胜负吧,本来想跟着你这个冒牌货一起被绑架的,但考虑到这会让旁边这位学姐跟我有更多话题,因此我打算到此为止。”
“来吧,速战速决。”
沉昭昭无奈地叹口气。
太聪明有时候也不好,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她伸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露出真容。
“好吧,陆学弟,如你所愿。”苏婉兮对他温柔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