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少女轻轻推开门,进入一个走廊,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很重,里面有咕噜咕噜的水声。
地面是打磨得发亮的浅灰环氧地坪,光滑得几乎能映出人影。她一脚踩上去,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被放得很大,又被走廊本身一点一点吃掉,像落进棉花里。
她也想哭,可是她不敢。
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回不去了,她再也不是那个乖乖女孩,她变成了罪人候选,自她接过那封邀请函以后,她便无法回头。说到底,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呢?陆小路说得好,天上除了掉馅饼,还会掉灾祸。
她碰上灾了,但说到底,是她自作自受啊。
那种被钩子拉扯心脏的痛感,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可是她仍然愧疚,她害死人了,手上沾满了血,洗不干净了。
“抱歉。”她小声地说,对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咕噜咕噜咕噜。
盒子里发出剧烈的水声,就好象是水被烧开了一样,她吓得抖了抖,差点把盒子摔了。
咕噜。
里面的液体随她的动作缓慢晃动,撞在容器壁上,把这个声音一点一点放大,在空荡的走廊里来回弹动。每一次细小的晃动,都象有人在这条走廊里丢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到尽头,又无声消失。
她把盒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你到哪里了?”程引津的声音在盒子里响起,“动作快一点,不要磨蹭。”
“我放了,会怎么样?”她惴惴不安地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程引津说,“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假仁假义什么?这条路已经快到头了,马上你就会有如同神一样的力量,想想为你牺牲的人,你现在要放弃吗?”
“我,我就是问问,我不想再死人了。”她说。
“那就是我死,你死,大家死,你姑负了我们所有人,甚至也姑负你自己。”程引津说,他语气明显急了,这种状态下,他没办法威胁少女。
“听着,不会有事的,你只需要放下就好,剩下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可能是察觉自己语气不好,程引津又说。
“”她抿着嘴唇,不说话。
盒子里又安静了一瞬。
水声竟然停了。
刘海少女低头看去。
那一滩本该随着她脚步轻轻晃动的液体,忽然象被按下了暂停键,表面绷得笔直,像块被打磨过头的黑镜。走廊顶上冷白的灯光照进去,竟照不出一点反光,只在最中央留了一点深得发紫的暗纹。
她呼吸变得很浅。
下一秒,镜面塌陷。
不是水又开始晃动,而是整个水面忽然向下塌了一层,像被人从下方猛地一拽。走廊尽头的灯、墙上的标牌,全都被那一圈塌陷的暗色拉扯进去,变成一条细长的线,在盒子里倒立着延伸。
她眼前一花。
科技楼b座的走廊不见了。
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夯实过无数次的黄土,带着雨后未干的潮意。远处有鼓声,从雾蒙蒙的夜里传来,一下一下,钝重地砸在人心口。她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不是雾,是浓得化不开的烟,混着祭台上焚烧的香料味,苦得发甜。
她站在一条古老的道旁,泥地被无数车辙和脚印碾出深沟。队伍正从那条路上缓慢走过。
披发的囚徒被绳索串成一串,脚腕上锁着铁镣,拖得咣当作响。血迹从其中几个人的肩上,背上滴下来,与路上的泥水混在一起,被踏成一条又一条黑红色的线,延伸向远处的高台。
高台用青黑色石块垒成,正中间立着一面旗。
那旗不再是她在课本插图里见过的那种鲜红,只是一整面深到发紫的黑,黑得象夜里的水面。风从远处吹来,旗面缓慢地翻动,每翻一下,就有无形的阴影从旗角抖落,顺着台阶往下爬。
“这是……哪?”她喉咙发紧。
她当然知道。
历史课本上说过的,古华夏区经历过一段漫长又黑暗的时期,有人在某个无名之地祭祀黑帝,献上鲜血,求一个得国有命。老师讲到这里的时候还笑过,说这是后人附会的故事,是帝王们给自己的暴力找一个天命的借口。
那时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记笔记,一边默默想:黑帝如果真的存在,会不会记得被献祭的人?
现在,她看见了那些人。
囚徒被押上高台,跪在溅满血迹的石板上。有人抬着鼎,有人端着盘,有人举着盛酒的角杯。还有穿着玄衣的祭司,袖口绣着复杂的纹样,手里握着刻满纹路的短剑,正对着台上的某个人俯身低语。
那人站在最中央的位置。
他并不象课本插图里那样威风凛凛,只是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厚袍,肩上披着披风,腰间挂着剑。脸被阴影遮去大半,只能看见一截下颌线和抿得很紧的嘴。
有人在低声呼喊他的名字。
“刘邦。”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好象是从她脑子里爬出来的。
烛火一盏盏在风中摇晃,黑帝的名字在祭司的咒语中被一遍遍提起。那不是任何她学过的古华夏区方言,却偏偏能听懂大意:血、命运、王朝、交换。
“被选中的人,要替众人下地狱。”有个声音贴在她耳边,分不清是程引津,还是那个在黑夜里睁眼的神明,“有人要登上台阶,就要有人被摁进泥里。”
她看见,第一个囚徒被按在石板上。
短剑抬起,又落下。
血像喷出来的墨,在石板上开出一朵花。祭司用稳得可怕的手柄那血舀进鼎里,黑帝的旗在风里一阵狂舞,仿佛某个沉睡的存在终于抬起了眼。
那一瞬间,高台上的人抬起头。
刘邦的脸依然模糊,五官像被刻意涂抹掉,只剩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隔着千年与幻象,远远地穿过血雾和烟火,看向她这一边。
不是看向这条古道,也不是看向那些跪着的人,而是像穿透了这整个画面,落进她的眼睛里。
刘海少女抱着盒子的手指开始发颤。
“会死很多人,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历史!?”她理智值狂跌,几乎就要撒手。
但那人隔着时间和空间,拽住了她的手腕。
“去,放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