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清晨总是带着薄雾。
林默站在祖祠外的青石平台上，看着晨光穿透雾气，在狐族特有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他回到大荒的第七天，体内虚尘的封印暂时稳定，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从未消失——就像有一双眼睛，时刻在他识海深处盯着他。
“又一夜没睡？”
青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热的灵茶香气。她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长裙，腰间系着青色丝绦，九条狐尾收束在身后，只在尾尖露出淡淡的银光。
林默接过茶盏，指尖触碰到她的手指，微凉。
“你不也没睡。”他看着青璃眼下的淡青色，“又在推演星图？”
青璃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大荒的时空虽然稳定了，但星空中有几处异常波动。北斗第七星‘摇光’的光度衰减了三成，南天‘朱雀七宿’的排列偏离了古书记载三度七分。这不像自然变化。”
林默抿了口茶，茶汤微苦回甘。他的神识随着青璃的话语延伸向星空——晋升源主境后，他的感知范围已经能覆盖大荒所在的整个星域。
的确，有几处不对劲。
不是时空紊乱那种狂暴的撕裂感，而是更隐蔽、更……有序的异常。就像一幅完美画卷上，有几处颜料被悄悄替换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说得对。”林默放下茶盏，“这不是自然现象，是人为。”
“人为？”青璃蹙眉，“谁能影响星辰排列？就算是圣境大能，也只能借用星辰之力，无法改变星辰轨迹。”
“更高层次的存在。”林默看向天空，左眼纯黑右眼纯白的瞳孔中倒映出常人看不见的法则脉络，“宇宙有九层结构，大荒在第三层。能影响第三层星辰的，至少是第四层甚至第五层的存在。”
这是他第一次向青璃透露真理圣殿的见闻。
青璃沉默良久，轻声问：“你在那里面……还看到了什么？”
“很多。”林默握住她的手，“但大多数都不能说。有些知识本身就有重量，知道得越多，背负的因果就越重。我不想你……”
“我想。”青璃打断他，眼神坚定，“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想分担你的负担。林默，我们不是说过吗？一起面对。”
林默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告诉你一部分。”
他挥袖布下一道隔绝结界，两人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声音和影像都不会传出去。
“宇宙九层，像九重嵌套的盒子。第一层是‘混沌胎膜’，宇宙诞生之初的原始状态，理论上没有生命能存活在那里。”
“第二层是‘法则之海’，所有基础法则——时间、空间、因果、轮回——的源头。源初意志沉睡在那里。”
“第三层就是我们所在的‘物质界’，无数世界、星辰、生灵存在的层面。”
“第四层开始……”林默顿了顿，“我也不完全清楚。真理圣殿的记录只到第五层，说那是‘概念具象层’，所有抽象概念——爱、恨、正义、邪恶——在那里都有实体形态。”
青璃听得入神：“那第六层以上呢？”
“只有一句话描述：‘不可知，不可说，不可想。’”林默摇头，“强行理解更高层次的存在，会导致认知崩溃。就像二维生物无法理解三维空间。”
“那你现在在哪个层次？”
“我的本体在第三层，但意识能短暂触及第四层。”林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体内有源初之种和虚尘封印，我算半个‘概念生物’，所以能感知到更高层次的存在。”
他看向星空：“而现在，有第四层或第五层的东西，正在观察我们。”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闪电，是某种更柔和、更持久的光芒。像是一层半透明的纱幕缓缓拉开，露出了后面……另一片星空。
那星空与大荒熟悉的星空截然不同。星辰排列成诡异的几何图案，颜色也不是常见的银白或金黄，而是深紫、暗红、幽蓝等不自然的色调。最中央，有一颗巨大的、不断脉动的黑色星辰，周围环绕着十二颗白色卫星，组成了一个标准的正十二面体结构。
“那是……”青璃站起身。
“另一层宇宙的投影。”林默神色凝重，“有人在强行打通层次壁垒。”
投影只持续了三息，就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迅速模糊消失。天空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青璃胸口的天狐血脉在剧烈共鸣——那是遇到天敌时的本能预警。
“它们来了。”林默低声说，“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一定会来。”
“为什么？”青璃问，“大荒在宇宙中只是沧海一粟，为什么会吸引高层存在的注意？”
林默沉默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因为我。”
“你？”
“我体内有虚尘封印，有源初之种，有平衡之力。”林默苦笑，“这些在第三层是顶级宝物，在第四层、第五层可能也是稀罕物。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青璃：“我改变了时间线。这在低层宇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会引起高层存在的关注。”
就像池塘里的鱼突然学会了飞翔，岸上的人一定会好奇观察。
“那我们怎么办？”青璃握紧他的手。
“两件事。”林默站起身，“第一，提升大荒的整体实力。时空紊乱虽然被修复，但宇宙的‘疤痕’还在，高层存在可能通过这些薄弱点入侵。”
“第二，”他眼中闪过决绝，“我要在体内开辟一个‘战场’。”
“战场？”
“虚尘的封印不可能永远稳定。”林默说，“十万年太久了，期间变数太多。我必须在封印内构筑一个绝对掌控的领域，即使虚尘突破封印，也只能在我的领域内与我战斗，不会波及外界。”
青璃听明白了：“你要在自己体内……创造一个世界？”
“一个囚笼世界。”林默点头，“用平衡之力构筑法则，用创造之力填充物质，用吞噬之力设下禁制。将虚尘的意识囚禁其中，慢慢净化。”
“这需要多少力量？”
“很多。”林默坦然道，“所以我要闭关。短则三月，长则三年。”
青璃的手微微颤抖，但很快稳住：“我等你。”
“不止要等。”林默看着她，“你要帮我守护大荒。我会传你《平衡真解》的入门篇，配合你的天狐血脉，三年内你应该能突破到领域境巅峰。”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青虚道长，我需要见他一面。”
青虚的洞府在东海的一座孤岛上。
岛不大，只有十里方圆，但被老道士经营得极好。灵田里种着罕见的药材，药圃边养着几只仙鹤，竹屋前的石桌上还摆着未完的棋局。
林默撕裂空间而来时，青虚正在给一株“七星月见草”浇水。
“来了？”老道士头也不抬，“茶在屋里，自己倒。”
林默走进竹屋，倒了杯茶，坐在竹椅上等。茶是“静心悟道茶”，有宁神静气的功效，但此刻喝在他嘴里，只能压下十分之一的焦虑。
半柱香后，青虚走进来，洗了手，在他对面坐下。
“星空异象，看到了？”
“看到了。”林默点头，“道长知道那是什么吗？”
“大概猜得到。”青虚捋了捋胡须，“我在师父的笔记里见过类似记载。第四层宇宙的‘概念生物’，有时候会投影到下层宇宙，观察、记录、偶尔……采集标本。”
“标本？”
“对有研究价值的低层存在，他们会捕捉、封印、带回高层研究。”青虚神色严肃，“你改变了时间线，又在体内封印了‘虚’的本源，对他们来说，是绝佳的研究材料。”
林默心中一沉。
果然。
“有办法屏蔽他们的感知吗？”
“有，但很难。”青虚说，“你需要一件能干扰因果、屏蔽天机的至宝。而且这件至宝必须来自第四层或以上，第三层的东西对他们没用。”
“哪里能找到？”
青虚沉默良久，吐出四个字：“归墟尽头。”
林默瞳孔一缩。
归墟之眼已经消失，但归墟本身还在——那是所有世界毁灭后的残骸堆积处，是诸天万界的垃圾场。而尽头，是连归墟之眼都不敢涉足的禁区。
“那里有什么？”
“传说，有上一纪元的遗物。”青虚压低声音，“师父的笔记里提到，归墟尽头沉睡着‘概念神器’，是源初意志在创造宇宙时留下的试验品。如果能得到一件，别说屏蔽感知，甚至能反制高层存在。”
“危险呢？”
“九死一生。”青虚坦然道，“不，是十死无生。历史上进入归墟尽头的，没有一个回来。包括三位圣境巅峰，包括一位触摸到源主境门槛的古老大能。”
林默喝了口茶，没说话。
“你打算去？”青虚看着他。
“不去。”林默摇头，“至少现在不去。我要先闭关，在体内构筑囚笼世界。如果三年后我还活着，虚尘的封印稳定了，或许会考虑。”
“明智。”青虚点头，“那找老道什么事？”
“两件。”林默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闭关期间，请你坐镇大荒，帮青璃应对可能的危机。”
“可以。”青虚答应得很干脆，“第二件呢？”
林默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平衡真解》的部分内容，以及我对宇宙九层结构的理解。如果我三年后没出关，或者出了意外……请交给青璃。”
青虚接过玉简，神识扫过，脸色微变。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真理圣殿。”林默说，“道长，时间线修正后，你的人生已经改变。但有些知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青虚沉默许久，将玉简收起。
“老道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他苦笑，“你身上背负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重。”
“所以需要人分担。”林默起身，对青虚躬身一礼，“道长，拜托了。”
青虚还礼：“放心去吧。三年内，只要老道还有一口气，大荒就不会乱。”
林默点点头，撕裂空间离开。
他没有回青丘，而是去了葬魂渊——一切开始的地方。
渊底依旧阴森，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挣扎求生的少年。他走到那块石台前——当初觉醒《万噬源经》的地方——盘膝坐下。
“该开始了。”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
识海深处，封印之地。
这里是一片纯白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黑色的茧。茧的表面布满细密的符文，那是林默用平衡之力构筑的封印法阵。茧内，虚尘的意识正在沉睡。
林默的虚影出现在纯白空间里。
他双手结印，平衡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始改造这片空间。
首先是法则架构。
时间法则被扭曲，这里的时间流速将是外界的千分之一——外界三年，这里三千年。空间法则被固化，形成九重嵌套结构，每一重都有不同的禁制。因果法则被剥离，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外界因果。
然后是物质填充。
创造之力化作泥土、水流、空气、阳光。吞噬之力化作山脉、矿脉、灵气节点。两者交织，逐渐形成一个微缩的世界雏形：有陆地，有海洋，有天空，甚至有了简单的植物。
最后是生命禁制。
林默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精血化作无数细密的红线，融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些红线将构成监控网络，只要虚尘的意识有异动，他立刻就能感知。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外界过去了七天，封印世界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当林默完成最后一道禁制时，一个直径千里的微型世界已经成型。它有完整的生态循环，有日夜交替，有四季轮转，甚至开始诞生最原始的单细胞生命。
但这个世界有一个核心规则：一切生命，最终都会转化为净化之力，潜移默化地消磨虚尘的意识。
“囚笼世界……完成。”
林默的虚影变得透明了一些，构筑这个世界消耗了他三成修为。但值得。
他走到黑茧前，手指轻点。
茧壳裂开一道缝隙，虚尘的意识缓缓流出，注入这个新生的世界。在接触世界法则的瞬间，虚尘醒了。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你的新家。”林默说，“接下来三千年，你都会在这里。直到被彻底净化，或者……突破封印杀了我。”
虚尘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特殊——时间流速异常缓慢，法则完全受林默掌控，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净化熔炉。
“你比我想象的狠。”许久，他说。
“对付你，不得不狠。”林默平静道，“对了，告诉你一件事。高层宇宙的存在正在观察我们，如果我死了，封印破碎，你会直接暴露在他们面前。到时候，你会被捕捉、研究、分解成概念碎片。”
虚尘的笑声传来：“所以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差不多。”林默点头，“所以你最好祈祷我活久一点。”
“有意思。”虚尘说，“那就看看，是三千年后你先净化我，还是我先找到突破封印的方法。”
林默不再说话，虚影消散。
意识回归本体，他睁开眼，葬魂渊底依旧昏暗。
但胸口传来异样的悸动——不是虚尘，是更高层次的存在，正在尝试穿透大荒的时空屏障，窥探他的位置。
“这么快就找来了……”
林默站起身，双手结印，平衡领域全面展开，将自己的存在痕迹从因果层面暂时抹去。
那股窥探感消失了，但林默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三年。
他只有三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