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来到保卫科的时候，程耀文正在跟粗壮汉子抽烟，说话，见沉行回来，他一琢磨突然就大声笑起来，“老高，我们小伙子刚毕业，还没对象呢！”
“大学生能看上我们纺织工人？”高长来走过来，重重地握手，却又自豪地拍拍胸脯，“不过，全市都知道，我们厂漂亮姑娘最多，我也操心最多！”
特别是上下夜班的女工总是提心吊胆，回家时间稍一拖延，就令家人揪心，生怕出现意外。
这不，没结婚的父母哥哥来接，结了婚的爱人来接，没有人接的也得几个人结伴上下班，反正就是不敢自己单独走夜路。
“我组织了一些小青工加之我们保卫科的干事，落单的晚上挨个送到家，嗯，所以我最恨那些小流氓小混混……”
这个科长不错哎！
沉行正琢磨着，厂里的大喇叭响了，“同志们，下班的时间到了！”
哦，沉行看看墙上的时钟，十二点了，下夜班了。
“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是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哦，李谷一的《乡音》！
“胡闹！”
沉行吓一跳，见高长来已是站了起来，对着外面喊着，“小刘，你去看看，谁又在播放靡靡之音，给我换成……那个《打靶归来》！”
“这春晚不都播了吗？……再说，都下班了，还打什么靶？”程耀文也笑着站起来，“正好，都下班了，叫几个女同志过来，我们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况，哎，别忘了酱大肠。”
“有什么好了解的，我警告你，程耀文，你不能为坏人说话！”
高来长这样说着，还是走了出去。
沉行笑了。
春晚上，歌唱家李谷一唱了9首歌，其中包括这首特别有争议的歌曲——《乡恋》。
这首歌不太“正统”，被人称作“靡靡之音”。
按理说，这种歌是万万不能在春晚上唱的，可观众偏偏就点了它……
“我找了几个那天上夜晚班的女工，都进来吧！”高长来和程耀文都当过兵，看来都很是雷厉风行。
他顺手柄几个馒头和一碗酱大肠放到桌上。
可是，酱大肠到底赶不上女织工！
沉行通过窗子看去，外面是七八个女工，刚刚下班，都很是放松，她们说着笑着，那清脆的笑声，身上的活力和热劲儿，伴随着机器咔嗒咔嗒响声，成了沉行心里最暖的光。
沉行突然就感觉到保卫科昏暗的灯光亮了起来。
她们虽然还戴着白帽子穿着工作服，可是水灵，漂亮，是那种质朴的、健康的、向上的漂亮！
“我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区法律顾问处的程耀文同志，这是沉行同志，”高长来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厂里医务室的郑春萍同志，这是粗纱车间的冯娟同志，这是喷气织电单车间的吕秋玲同志……”
“冯娟，你严肃点，立正！”他指了指一个靠在窗台上的姑娘。
几个姑娘看看一身警服的程耀文和沉行，互相递个眼神，却都站直了。
“好，你问吧。”高长来显然很满意。
“咳，”沉行一阵好笑，他看看程耀文，程耀文示意他发问，“我是咱们区里法律顾问处的沉行律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和《律师暂行条例》的相关规定，有几个问题想跟你们了解一下……”
“前天中午，有人在咱们厂区门前播放邓丽君的歌曲，你们看到了吗？”
几个姑娘互相看看，还是那个叫冯娟的先点点头。
“恩，他们当时有尾随你们，或者，拉扯你们，再或者，跟你们说话，吹口哨……”
“不准乱讲话。”几个女工还没回答，高长来立马说道。
几个女工让他这么一呵斥，还真什么都不敢说了。
沉行无奈地看看程耀文，就这样还怎么问？
程耀文立马站起来，拉起高长来，又随手拈起一个馒头和一根酱大肠，“抽烟，出去抽根烟，屋里太闷了……”
他给沉行递个眼色，那意思你放心大胆地问。
高长来还是走了出去，可是临走时，象是警告又象是嘱咐，象是对沉行说又象是对几个女工说，说他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可以喊他。
“大家可以坐下说，”沉行看出她们面对着他这身警服，有些紧张，就笑了笑，“你们别紧张，我们年龄都差不多，你们吃饭了吗？”
沉行是真饿了，他抓起馒头就着大肠，就往嘴里塞。可是吃得太快，竟一下给噎着了。
几个姑娘一下笑了，那个叫冯娟的姑娘还主动给沉行倒了一杯水，气氛就轻松下来。
“恩，前天中午，他们在厂区门口播放录音，有没有影响到厂里的生产秩序和公共秩序？”沉行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记录。
咦？
他抬起头，姑娘们却一个个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不敢说话？沉行笑了，好吧，你们不回答，我换个方式询问。
“郑春萍同志是医务室的大夫，那天有没有人受伤？”
“这个……没有吧？”这个叫郑春萍的女大夫尤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上下班的时候，我看厂里的广播都会播放音乐，那天厂里播放的是什么歌？”
几个姑娘一下笑了，几乎异口同声回答道，“打靶归来。”
沉行也笑了，“车间里这么辛苦，你们还有心思听打靶归来？”
“我们都在上班，没在听。”马上有姑娘反驳道。
沉行又笑了，“好吧，都在上班，那就是没有影响生产秩序。”
啊？！
几个姑娘互相看看，又低头看着脚面，不言语了。
不过，的确没有影响到生产秩序，厂里的喇叭声那么大，早遮盖住了邓丽君的声音，况且，他也用脚丈量过，就是没有厂里的大喇叭，到渠道班那里，外面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恩，你们喜欢邓丽君的歌吗？”他一下变得严肃了。
“不喜欢。”几个姑娘立马说道，出奇的一致。
“真的不喜欢？”沉行却又笑着追问。
“不喜欢。”姑娘们赶紧收敛心神，一个个都很坚定，大义凛然。
“恩，那就是邓丽君以前听过，你不要跟我说你没有听过，没听过怎么能说不喜欢，对不对？”沉行也站了起来，靠在窗台上。
“不是，我……”姑娘们说不出话来了，这个跟她们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一下子抓住了她们的漏洞，让她们心里一下慌乱起来。
“听过但不喜欢，喇叭裤呢，穿过，但不喜欢……”沉行笑了，“所以，侯春明在厂门口穿着喇叭裤播放邓丽君的歌曲也不是新鲜事，你们包括你的许多任务友并没有受到影响，也没有造成人身和财产的损失，也没有打扰大家上班下班，公共秩序也没受影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