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黑得早，沉行和叶书华回到天海市里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傍晚的城市也依然如旧，虽然没有后世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却干净整洁，充满温情。
沉行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天海市客车厂。
这里曾经是京南省首家汽车修配厂，1963年通过改装底盘成功组装出首台公共汽车。但在八十年代以前，制造规模相对较小，年产仅十几辆。
八十年代初，修配厂更名为京南客车厂，随后，推出首批jt640型客车。
对于沉行的到来，厂里的工程师很重视，亲自带着他来到工厂的车间。
“车上的前、中、后三扇车门，都是四页折叠的气压式车门，车门启闭时受连动机构控制，由两边同时向中间挺闭……”
老工程师讲得很仔细，沉行一边听一边往本子上记，“冯工，能不能做单面运动？”
“不能，绝对不能，这是四页车门，启闭时会同时向中间关闭。”老工程师看看沉行，虽然不理解沉行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我试着把腿伸进过车门，”沉行抬起右腿，放到车门中间，“当时感觉压力很大，差点夹断我的腿。”
“当然大，””
哦，沉行有些后怕，这会真的夹断腿的。幸亏司机眼疾手快，在夹住的同时，又打开了车门。
“你看这里，”。
33厘米，那夹住脚也会受伤的。
“沉律师，这个案子跟我们客车有关系吗？”老工程师仔细地讲完，却很是忐忑地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
“没有，绝对没有，”沉行笑着收起笔记本，“可是您今天讲的这些，可以让一个无辜者不再受到法律的追究！”
……
天海市十五大街。
这条大街上，自北向南，依次分布着天海造纸厂，天海汽轮机厂、天海葡萄酒厂和天海罐头厂等十几家国有大型企业，但要说最着名的，还是这条街上的天海国棉二厂。
因为，全市公认，这里的姑娘最漂亮！
姑娘漂亮，可是二厂的大门却很是普通，简朴厚重的四道立体方柱，已经有些年头了。
叶书华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走进厂区。红砖厂房连成一片，跟个小县城似的，走进去都得迷方向。
可是这里的每一寸砖瓦，她很是熟悉。
经过细纱车间，她瞅了一眼，车间里的响声还是震得耳朵嗡嗡响，几百台布机“咔嗒咔嗒”响成一片，棉絮像雪片似的飘，戴着白帽子的姑娘们坐在机台旁，左手理棉线，右手换梭子，眼睛盯着布面，手指上下翻飞，跟织女似的。
织女，漂亮吗？
可是，不是谁都能当牛郎的！
叶书华愣了一会神，才又往前走去。
风从老槐树的枝桠间穿过去，带着点棉絮的味儿，飘向远方。
“小叶子回来了！”
迎面是七八个女工，刚刚下班，都很是放松，她们说着笑着，也跟叶书华打着招呼，那清脆的笑声，身上的活力和热劲儿，伴随着机器“咔嗒咔嗒”的响声，成了叶书华心里最暖的光。
“这是谁啊？哪个车间的？”
迎面，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小青工就按响了自行车铃，清脆的车铃如冰雹一样，在水泥地上滚落着。
哦，几个小青工的眼睛都收不回来了。
就是在国棉二厂的女工中，这姑娘也是可以一眼从人群中挑出来那种，水灵，漂亮，对，就是那种质朴的、健康的、向上的漂亮！
“你们不认识，这是咱们叶厂长家七姑娘！”一个青工悄悄耳语道。
叶书华没有搭理他们，厂区后面就是国棉二厂的家属院了，近处是土墙红瓦的中国传统平房，远远还能看到这个城市欧式的西洋建筑。
八十年代的天海，就是这样一座风情万种与时代气息水乳交融的城市。
走进院子，一个小男孩正在用煤夹子夹住一个燃烧得正旺的蜂窝煤，放进自家炉子里，趴在地上用力地吹着，这种从小就熟悉的煤烟味，此时是那么亲切。
“七仙女姐姐！”
去！
叶书华笑着在小男孩头上摸了一下，她已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这是属于家的味道，属于母亲的味道。
“饿了吧，洗洗手，赶紧吃饭，”叶书华的母亲赵明荔从叶书华一进门就一直站在她身边，“外面冷不冷啊，你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母亲永远会嫌自己的孩子穿得太少，怕她冻着，也怕她饿着，这不，桌子上，猪蹄冻，红烧虾，汆丸子……，还有一条酱焖黄花鱼，都是饭店里也吃不到的硬菜。
这些日子净吃青菜箩卜了，叶书华夹起一块猪蹄冻就先放进嘴里。
这孩子！
赵明荔却并不阻止，是啊，外面的伙食哪有家里好啊。
门，这时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身着呢子大衣戴着围巾的男人就走了进来。
“爸，你回来了，”叶书华笑着走过去，就搂住了父亲的脖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哎哎，你身上热，我身上太凉，一身的凉气……”叶明远宠溺地看着自己家的七姑娘。
“这不是知道你今天回来吗，你爸啊，打小就最疼你。”赵明荔一边把碗筷放在桌上一边看着这爷俩腻味。
其实，她今天下班也很早，她是市食品厂的工会主席，每天也有忙不完的工作。知道自己家姑娘在食堂吃得太差，这不就赶着回家做了这一桌子菜。
可是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终究是不一样的，饭桌上，叶明远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问着她，工作怎么样，学习怎么样，领导同事怎么样……
“对，爸，我们处里有一个案子，你知道吗，咱们省里的一个大专家回我们齐州，被公交车轧死了……”在父母面前，叶书华就跟个小姑娘似的，说个不停。
“我知道，我知道，钱从周，在我们省很有名，市委的刘副书记就是他的学生……”叶明远起身拿过公文包，“这些年，省农大走出很多领导，省内的省外的，大多数都曾跟钱老学习过……”
哦，叶书华心里一紧，“我们处里下个星期开庭，为那个售票员辩护。”
她突然就想到了沉行，想到了他站在红楼楼顶眺望远方的样子，疾风吹过，他的头发象火焰一样在风中跳动。
哦？
显然，叶明远吃了一惊，“这案子公安局和法院没有结论吗？”
“爸，你太不了解我们律师了，”叶书华嗔怪地看自己父亲一眼，“这案子我们还没有辩护，法院怎么会有结论？”
她笑着剥了一只虾，塞进父亲口里，叶明远想说什么的，可是却又在享受着这父女的温情。
“钱老离世，可以说，是我们市我们省的重大损失，这可不是一个案子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叶书华。
自从女儿到齐州县法律顾问处实习，他也时刻关注着法律方面的新闻，以前，这样的新闻他就是扫一眼就过去，现在这张报纸他还留着。
“啊！”叶书华接过报纸，惊讶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