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峰的晨雾总是带着沁骨的凉意,竹屋前的石亭里,那套白玉茶具早已积了薄薄一层霜。我捧着《太初御气诀》的玉简,摩挲着其上的符文,已是来到寒月峰的第三个月。
这《太初御气诀》果然如清砚所言,入门极易。起初我还担心它与我体内的太初阴阳诀相冲,可当神识沉入玉简,那些流转的符文竟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经脉游走三周,便与我体内的赤金灵气融为了一体。
我盘膝坐在竹屋的蒲团上,双目微阖,引动天地间的灵气入体。风裹着竹叶的清香穿窗而入,裹挟着木、火、土、金、水五行灵气,还有那丝丝缕缕、精纯至极的阴阳二气,如同温顺的游龙,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以往运转太初阴阳诀,我只能将这些灵气粗略炼化,储存在丹田之中。可如今有了太初御气诀的加持,那些驳杂的灵气在我经脉中流转时,竟会自动剔除杂质,变得愈发澄澈。我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缕灵气的属性,每一丝能量的走向。
闲来无事时,我便循着御气诀的脉络,试着自创一些小术法。我将木灵气凝于指尖,能催生出寸许长的青芽;将火灵气聚于掌心,能燃起一簇不伤己身的暖焰;我还把阴阳二气糅合在一起,凝出一枚巴掌大的光球,既能用来照明,又能在遇到妖兽时发出刺目强光。这些小玩意儿虽算不得什么神通,却让我对灵气的操控愈发得心应手。
修为的进阶,更是势如破竹。初入寒月峰时,我尚在筑基,体内灵气仅能支撑小范围的御气术法。可随着太初御气诀的逐层深入,各种灵气在经脉中流转得愈发顺畅,又过三月,我便感应到了凝界的门槛——我丹田内的灵气陡然膨胀,化作一片氤氲的灵雾,周身穴窍大开,一举踏入凝界期。
又过半年,灵雾凝结成液,化作一汪澄澈的灵海。我引动灵海之力冲击丹田壁垒,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便破开了凝界与化虚的壁障,顺利踏入了化虚之境。如今一年期满,我已是稳稳的化虚初期修士,神识覆盖寒月峰方圆数十里,抬手便能引动山风聚散,跺足便能震得竹屋前的青石震颤。
在整个宗门,化墟期已是普通长老级别的修为,放眼内门,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可唯独那《太初凝真术》提及的太初真气,像是一道横亘在我面前的天堑,一年来寸步未进。
太初凝真术的要义,是将炼化后的灵气,转化为传说中的太初真气。我翻来覆去地钻研玉简,把御气诀运转得炉火纯青,引动的阴阳二气也愈发精纯,丹田的灵海更是浩瀚如渊,可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迈出那“转化”的一步。
我试过将阴阳二气压缩到极致,可它们依旧是阴阳二气,只是变得更加凝练,甚至能凝成实质的气刃,却与太初真气毫无关联;我试过将五行灵气融合归一,可最终只得到一团驳杂的混元之气,狂暴难驯,稍不注意便会反噬经脉;我甚至按照玉简上的记载,尝试引动寒月峰的月魄清辉气与晨辉启明气入体,可这两种极致灵气入体后,依旧只是灵气,无法蜕变为那虚无缥缈的太初真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月峰的竹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转眼便是一年。这一年里,我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除了打坐修炼,便是对着那枚刻有太初凝真术的玉简发呆。石亭里的静心茶,我从最初的苦涩难咽,到后来的甘之如饴,一壶茶,一炷香,便是一个黄昏。
申屠他们来过几次信,他们三人都顺利地进入了内门。唐天化则因其言行,再度惹怒了宗主以及三位首席,被逐出了宗门,辞行前托人带话让我安心修炼便是,莫要挂念。
而清砚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每日要么坐在石亭里饮茶,要么便钻进后山的洞府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我几次想去请教,却又怕打扰他清修,只能将疑惑憋在心里。
直到这日,我又一次尝试将月魄清辉气与晨辉启明气强行糅合,丹田之中的灵气团已经凝得如同实质,却依旧无法蜕变为太初真气。我猛然睁开双眼,忍不住地一拳砸在身前的地面,震起一大片灰尘。
“唉”一声长叹从门外传来,清砚不知何时站在了竹屋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酒葫芦。
我连忙起身行礼,脸上满是羞愧地说道:“师父……恕弟子愚钝。两年苦修,修为虽从筑基踏入化虚初期,可这太初凝真术,却始终连门槛都未曾触及。弟子实在搞不清楚,这该死的太初真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清砚摆了摆手走进屋中,将酒葫芦往桌上一放,笑道:“晚舟,你这两年的进步已经远超为师预期。太初御气诀能练到如此地步,修为更是连跳两境,便是整个青冥宗开宗以来,也没人能做到。至于太初真气,不急。”
他说着便拎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胸前的青衫。“晚舟,你所理解的太初真气,是什么?”清砚师父忽然问道,目光里带着几分深意。
我愣了愣答道:“玉简上说,是太初界王的本源之气,也是体气双融传承的核心。”
清砚师父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的云海,眼神悠远,“太初真气也分真伪,你苦苦追寻的,是真,而为师修炼的,却是伪。”
“真与伪?”我眉头紧锁,“弟子不明白。”
清砚笑了笑,指尖捻出一缕淡青色气流,那气流裹挟着细碎的月白光点,运转时如潮汐般连绵不绝,竟带着一股浩瀚如海的威压。
他顿了顿,指尖那缕淡青气流微微摇曳,眼底闪过一丝怅然,“但随着我修炼日久,对灵气的感悟越来越深,便愈发觉得,玄尘师父留下的典籍之中,错漏百出。那些关于太初真气凝练之法的记载,看似详尽,实则处处矛盾——既说要以混沌为本,又言需以阴阳为引,却从未提及混沌与阴阳之间,该如何转化。因此你练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我听得心头一震,忍不住追问道:“那师父的伪·太初真气,又是如何凝练而成的?”
清砚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酒气混杂着叹息溢出唇角:“纯属是误打误撞,当年我卡在归真境三十多年不得寸进,心灰意冷之下,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将这寒月峰独有的月魄清辉气与晨辉启明气强行糅合。这两种气本是水火不容的极致对立,可谁知,在我以《太初御气诀》强行牵引、反复压缩之下,竟诡异地融在一起,凝成了这缕淡青气流。”
他抬手晃了晃指尖的气流,“彼时我还不知这是什么,只觉它的光泽与玉简中描绘的太初真气有七分相似,运转起来更是浩瀚连绵,远超寻常灵气。直到后来,宗主清自在也卡在界墟境百年未能精进,遍寻宗门典籍无果,便前往寒月峰寻我切磋印证。”
“那一战,我们打了三天三夜。”清砚的眼神变得悠远,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光景,“他的御虚战体已至大成,气血之力磅礴如海,我靠着这缕真气的连绵不绝,才勉强与宗主打成平手。战后他盯着我指尖的气流,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这真气,虽形似太初,却缺了太初界王传承的本源之韵。,我才确认自己修炼的,不过是伪·太初真气罢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缕淡青色气流,只觉心中的迷雾仿佛被拨开了一角,却又有新的疑惑涌上心头:“那真正的太初真气,究竟该如何凝练?难道必须进入太初秘境不可?”
清砚收起指尖的气流,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郑重:“不错,这伪·太初真气,终究是后天糅合的产物,永远也无法蜕变为真。”
我心头一动,脱口问道:“师父,既然师祖与宗主二人都进入过太初秘境,那即使师祖陨落,您为何不让宗主再带您进入秘境呢?”
这话刚说出口,清砚的脸色骤然阴沉。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方才那份悠然自得的气度荡然无存。下一刻,他竟扬手将酒葫芦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酒葫芦应声碎裂,残酒溅了一地,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清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带?他如何带?那秘境的禁制,就是你师祖亲手设下的!而且他设下的,更是一道认主的隐匿禁制!”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后退半步,怔怔地看着他。清砚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当年,你师祖与宗主一同误闯太初秘境,二人同时获得了传承。那时他们师兄弟二人,情谊深厚,无话不谈。”
“他们在得到传承离开秘境时,宗主提议设下禁制,免得被其他宵小之辈闯入,惊扰到界王残魂。他对清玄尘信任得毫无保留,还笑着说道:‘设下禁制之事便麻烦师兄了,往后师弟修炼若遇到瓶颈,还要仰仗师兄引路,再入秘境感悟本源。’”
清砚的眼神变得悠远,像是看到了数百年前的光景:“师祖当时满口应下,可谁也没想到,他表面设下的是一道普通禁制,实则却是那隐匿禁制!这禁制一旦发动,不仅能遮蔽秘境内外的所有气息,更是能直接篡改周边的山川脉络,让秘境从青冥山上彻底‘消失’!”
“你师祖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再次踏入那片秘境!”清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寒意,“太初界王的残魂与传承,他想一人独吞……”
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发凉。清砚继续说道:“清玄尘布下禁制后,清自在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还在等着清玄尘带自己再入秘境,直到数十年后清自在修为稳固,想再去秘境感悟本源时,才惊觉——他竟连秘境的入口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后来的事,你大概也听过一些。清玄尘的气派传承,对修士灵气感悟要求极高,百中无一;可清自在的炼体传承,却门槛极低,只要肯吃苦,几乎人人都能练。久而久之,投在清自在门下的弟子越来越多,体派的声势,渐渐压过了气派一头。”
“旁人都道,是清自在野心勃勃,想要独占宗门大权,可谁又知道,他从未有过半点这样的心思。”清砚的语气满是唏嘘,“清自在性子敦厚,一直将清玄尘视作兄长,哪怕知道秘境被隐匿的真相,也从未对外声张,依旧恭敬地唤他一声‘师兄’。他只是想有朝一日,能找到那消失的秘境,突破那该死的界墟境。”
“可清玄尘呢?”清砚冷笑一声,眼底满是不屑,“他心胸狭隘,见体派声势日盛,竟认定清自在是在与他争夺宗门的控制权,他先是暗中打压体派弟子,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竟不惜勾结外部势力,想要一举覆灭体派!”
“清自在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体派弟子被其残害了数十人,他才终于忍无可忍。”清砚的声音低沉下来,“那场战争,打了整整两月。宗门之内,血流成河。清自在的御虚战体已臻化境,直到最后……”
清砚顿了顿,语气复杂至极:“最后,清自在宗主为了保全宗门,为了给死去的弟子报仇,这才不得不亲手杀了清玄尘。而清玄尘到死,都认为自己是被背叛的那一个。他到死,都没说出秘境到底在哪。”
竹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作响。我呆立在原地,脑海中嗡嗡作响。原来青冥宗那场惊天动地的内乱,竟藏着这样一段隐秘。原来太初秘境,早已成了青冥山深处,一处无人能寻的虚无之地。
清砚看着碎裂的酒葫芦,眼神黯淡下来,喃喃道:“清自在纵然是宗主,也只能对着当年秘境所在的方向唉声叹气,他卡在界墟境界百年,绝非天资不够……我只能说,凭他现在的感悟,若是能够再度前往秘境,突破至太初境界未必是件难事。”
他的话音刚落,竹屋的门便被轻轻叩响。“叶师兄。”门外传来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是宗门负责传信的弟子,“这里有你的信件,是内门的傅嘉豪师兄送来的。”
我压下心头的震荡,扬声道:“进来吧。”那名弟子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信笺,恭敬地递到我手中,便躬身退了出去。
我捏着那封带着淡淡墨香的信,指尖微微发紧。我拆开封蜡,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先是两年未见的惦念,再是嘉豪踏入凝界境的欣喜,而后便是那两件事——美人师兄的下落,以及时光在宗门大比上的风光。
我的心情,也随着这些字句,跌宕起伏。喜的是,家豪、申屠他们一切安好,纵然修行之路各有快慢,却都在稳步向前,没有辜负当年在外门时的那份意气风发。
愁的是,美人师兄说是自己打算孤身前往皓宇界域,也不知道合欢宗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会不会记恨旧怨,暗中对美人师兄下手。
最后一件事则是时光击败了清辞师兄,夺得了宗门大比的魁首后,竟被天外天的混沌界主——梵凯看中,并邀其前往天外天。这下时光算是一步登天,成为了界主的亲传弟子。
当我“混沌界主梵凯”这六个字时,心头的怒与愁,瞬间被一股彻骨的寒意取代。这个名字,太耳熟了。熟得像是刻在我灵魂深处,哪怕历经轮回,也绝不会忘记。那个导致其他平行世界生灵涂炭,亿万修士殒命的罪魁祸首,正是梵凯的座下弟子——时墟!
时墟,时光……时墟……时光!
我猛地攥紧信纸,纸张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原来,时光就是时墟!就是那个以杀伐证道,手段狠戾,视生命如草芥的魔头!清砚察觉到我的异样,皱起眉头,问道:“晚舟,怎么了?可是信上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信上的几行字,脑海中翻腾的,是前几个时空被战火焚烧的惨状,是无数修士临死前的哀嚎,是时墟站在尸山血海之上,那抹漠然又狂傲的笑容。
难怪时墟能有那般通天彻地的实力,难怪他能搅动四大界域的风云……清自在倾尽心血与资源,亲手培养出了一个恶魔。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恐慌,猛地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我抬起头看向清砚,声音因为震惊而带着一丝颤抖:“师父,您可知晓混沌界主?”
清砚见我这般失态,也不由得凝重起来,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天外天的混沌界主,执掌混沌星海,实力深不可测,乃是触及界主神境的大能。晚舟,你有何疑惑?”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来到这里,就是想早些提升实力,能够保护这个世界,可万万没有想到,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此刻的我,连太初真气还未搞清;此刻的他,却已然是混沌界主——未来的接班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