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基金。
五十亿。
江晚絮捂住嘴,眼泪象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进那碗坨掉的面条里。
咸涩的泪水混着苦涩的面汤。
很难吃。
江晚絮颤斗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那是她的止痛药。
医生说一天只能吃两片。
她倒了一把,数也没数,仰头干咽了下去。
苦。
从舌根一直苦到心里。
“晚晚啊……”
外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卧室门口,看着电视,老泪纵横,“这孩子……这孩子是个实诚人啊。”
江晚絮抹了一把脸,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阴沉的风声。
“外婆,我累了。”
江晚絮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想睡会儿。”
她起身,走进了那间狭小的卧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顺着门板滑坐下来。
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
无声痛哭。
理性告诉她,顾彦廷是无辜的,他也是受害者,他甚至为了弥补做到了极致。
可是感性却象一把尖刀,一遍遍凌迟着她。
她爱不起,也恨不动了。
夜幕降临。
雨,下得更大了。
雷声滚滚,震得老旧的窗框嗡嗡作响。
江晚絮蜷缩在被子里,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舅舅温和的笑脸,有王得志狰狞的嘴脸,还有顾彦廷站在聚光灯下鞠躬的身影。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很有节奏,不急不缓,但在这种雷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淅。
江晚絮猛地惊醒。
她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十一点。
外婆已经睡下了,她耳朵有些背,没听见。
江晚絮披上外套,撑着手杖,慢慢挪到客厅。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闪电,通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人。
浑身湿透,黑色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前额,水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
手里拿着一个防水的文档袋。
是顾彦廷。
江晚絮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开门。
“回去吧。”
她隔着门板,声音冷淡,“我不想见你。”
门外的顾彦廷似乎动了一下。
“晚晚。”
他的声音隔着铁门传进来,有些闷,“这是基金会的转让文档,还有顾松被批捕的通知书。”
“你只要签个字,以后文远基金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研究,想资助谁,都由你说了算。”
江晚絮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
“我不要。”
门外沉默了很久。
久到江晚絮以为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
顾彦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
“但是晚晚,这是舅舅的名字。”
江晚絮的心脏缩了一下。
他总是知道怎么拿捏她的软肋。
“放在门口吧。”
江晚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你可以走了。”
“我想看看你。”
顾彦廷的声音近乎恳求,“就一眼。我看你一眼就走。”
“没必要。”
江晚絮回答得干脆利落。
“顾总,今天的新闻我看了。”
“别再来了,求你。”
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话声。
江晚絮在门后站了十分钟。
腿疼得有些站不住了。
她以为他走了。
她转身,准备回房。
却在路过窗户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路灯下。
那个黑色的身影,又站在了那里。
没有打伞。
江晚絮拉上窗帘,回到卧室钻进被窝里。
她捂住耳朵,强迫自己睡觉。
可是那雨声就象是砸在她心上,一下又一下。
半小时。
一小时。
两小时。
雨还在下。
江晚絮终于忍不住了。
她掀开被子,重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
那个身影还在。
只是,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就在江晚絮看过去的那一瞬间,那个挺拔的身影突然晃了一下。
然后,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即便隔着这么远,江晚絮似乎都听到了倒地的声音。
“顾彦廷!”
江晚絮惊呼出声,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腿上的剧痛袭来,她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晚晚?怎么了?”
外婆被惊醒,披着衣服出来,看到地上的江晚絮,吓得魂飞魄散。
“快……快叫救护车……”
江晚絮指着窗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他在楼下……他晕倒了……”
凌晨三点。
京市第一医院的高级病房外。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味。
这几年,她是医院的常客。
但这还是第一次,她站在探视者的位置上。
通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顾彦廷。
他的手上打着点滴,氧气罩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医生说,是高烧引起的肺炎,再加之过度劳累和精神压力过大,身体机能严重透支。
“如果不是送来得比较及时,可能会烧成傻子。”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林舟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
“夫人……不,江小姐。”
林舟改了口,声音哽咽,“顾总这两天,一口饭没吃,也没睡觉。为了查当年的卷宗,他把文档室翻了个底朝天。为了说服董事会,他在会议室里坐了一整夜……”
“他就是想给你一个交代。”
“他怕你恨他,又怕你不见他。”
江晚絮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细微地颤斗。
“我知道了。”
她淡淡地说。
“你能……进去看看他吗?”林舟乞求道,“哪怕只是坐一会儿。”
江晚絮沉默了片刻。
“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林舟点点头,转身退到了走廊尽头。
江晚絮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瘦了。
轮廓更加凌厉,眼窝深陷。
即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依然紧紧锁着,象是梦里也有解不开的结。
江晚絮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指尖在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停住了。
她收回手,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
她把纸垫在床头柜上,写得很慢。
每一笔,都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彦廷:
不要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傻事了。
我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这该死的命运对不起我们。
文远基金我收下了,那是舅舅应得的。
但我们之间……
就这样吧。
别再找我了。
——江晚絮】
写完,她把字条压在他枕边的手机下。
然后,她看了一眼还在输液的手背。
那是他曾经无数次抱过她、护过她的手。
现在,这双手却因为她,插满了管子。
她转身,不再留恋。
走廊很长,灯光很白。
林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江晚絮走进电梯的那一瞬间,病房里,那只原本安放在身侧的手,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一滴眼泪,顺着顾彦廷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了白色的枕头里。
监护仪上的心率,骤然加快。
滴——滴——滴——
象是某种无声的挽留,又象是某种撕心裂肺的呼喊。
但电梯门,还是无情地合上了。
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一个在痛苦中沉睡。
一个在清醒中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