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这事儿还没完。”
程宇看着江晚絮惨白的脸,心里难受得紧。
“你外公现在的口供,一口咬定是为了报仇。”
“他说顾家害死了他儿子,他就要毁了顾家的孙媳妇。”
“至于把你卖给王大壮……”
程宇冷笑一声。
“他说那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归宿’,远离顾家的纷争。”
“简直就是放屁!”
程宇忍不住爆了粗口。
把京大的高材生嫁给一个傻子,这叫好归宿?
“这老东西,心都黑透了!”
江晚絮没有附和程宇的愤怒。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外公虽然偏执,虽然恨顾家。
但他不是傻子。
顾建宏几句空口白牙的承诺,真的能让他做到这一步?
除非……
顾建宏给了他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或者,展示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做的、可以证明舅舅清白的证据。
关于舅舅的死。
“程宇。”
江晚絮忽然坐直了身子,“我想查。”
“查什么?”
“查我舅舅当年的案子。外公说舅舅是冤枉的,是顾家害的。”
“顾建宏说能帮舅舅恢复名誉。”
“我不信外公会无缘无故变得这么丧心病狂。”
“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卖了个好价钱。”
程宇看着她。
“好。”
程宇重重地点头。
“你是方文远的亲属,你来报案,我身为警察,就可以调取当年的卷宗。”
“虽然是商业案件,但涉及到人命,肯定有备案。”
“还有。”
江晚絮指了指程宇口袋里的证物袋。
“外公那里的东西,不仅仅是这个手机吧?”
“你们搜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的?”
程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我让人把你外公的樟木箱子都搬回来了。就在车上,我现在去拿。”
程宇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回头看了江晚絮一眼。
“晚晚,你确定你能行吗?”
“那些东西……可能看了会更难受。”
江晚絮扯了扯嘴角。
“程宇,我现在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能失去的?”
“我现在,只想当个明白鬼。”
程宇没再说话,转身冲进了夜色里。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江晚絮低下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双脚。
顾彦廷。
外公。
舅舅。
顾建宏。
这一个个名字,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以前,她以为只要有爱,就能感化一切。
她爱顾彦廷,爱家人,爱这个世界。
结果呢?
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把她打进了泥里。
现在,她不想爱了。
十分钟后。
程宇抱着一个沾满灰尘的樟木箱子回来了。
那是外公一直当宝贝一样锁在床底下的箱子。
江晚絮伸出手,颤斗着打开了箱子的锁扣。
“咔哒”一声。
一股陈旧的纸张味,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堆泛黄的笔记本,还有几张老照片。
江晚絮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笔记本。
封面上写着三个字:随笔。
是舅舅的字。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医院的深夜,安静得能听见点滴落下的声音。
江晚絮靠在床头,腿上摊着那本泛黄的笔记。
江晚絮的手有些抖。
“x年x月x日,晴。
今天见了顾氏新上任的总裁顾彦廷。
顾家老爷子果然眼光毒辣。
可惜,还是太嫩了点。
我想试试。”
江晚絮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和外公说的“被动受害”完全不一样。
这是主动出击啊。
江晚絮继续往下翻。
“x年x月x日,雨。
没想到顾彦廷这小子下手这么黑。
我的布局被他一眼看穿。
甚至连内核技术被我偷偷卖给海外的事情,他都查到了。
呵,有点意思。
这才是商场,这才是战场。
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哪怕隔着纸张,江晚絮都能感受到舅舅写下这四个字时的那种……
释然?
甚至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痛快,根本没有怨恨。
更没有外公所说的“死不暝目”。
江晚絮的手指在这一页停留了很久。
外公说,舅舅是被顾彦廷逼死的。
可是日记里写的,明明是舅舅做了不该做的事……
而且舅舅本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x年x月x日,阴。
父亲又在念叨了。
让他别掺和,他非不听。
总觉得我是受了委屈。
其实哪有什么委屈?
技不如人罢了。
顾氏给的那份合同,其实是给我留了后路的。
只要我肯低头,承认自己的罪行,就能保全方家。
但我不想。
我有我的骄傲,我不想去坐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江晚絮看到这里,眼框有些发热。
太荒谬了。
舅舅是为了自己的骄傲,选择了玉碎。
可是这些话,外公从来没提过。
在外公的版本里,顾氏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顾彦廷就是那个拿着屠刀的刽子手。
而舅舅,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
“外公……”
江晚絮喃喃自语。
“你到底骗了自己多久?又骗了我多久?”
为了维护儿子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形象。
为了给自己失败的教育找一个借口。
外公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顾家,把所有的仇恨都强加给了顾彦廷。
甚至……
为了这个虚假的仇恨,把自己的亲外孙推进了火坑。
“呵……”
江晚絮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就象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被丈夫背叛,她以为是自己不够温柔。
被外公出卖,她以为是为了血海深仇。
结果呢?
“晚晚?”
程宇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进来。
看到江晚絮笑得一脸泪水,吓了一跳。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疼?”
江晚絮把笔记本递给程宇。
指着那一行字。
“你看,愿赌服输。”
“我舅舅早就认输了。”
“可是活着的人,却不肯认。”
程宇接过笔记本,快速浏览了几页。
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这……”
“这和你外公说的,完全是两个版本啊。”
“是啊。”
江晚絮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动作粗鲁,把刚结痂的伤口都蹭破了。
但她不在乎。
“外公接受不了儿子是个失败者。”
“更接受不了,害死儿子的其实是儿子自己的不甘心。”
“所以他需要一个敌人。”
“而我……”
江晚絮指了指自己。
“因为我爱顾彦廷,因为我嫁给了顾彦廷。”
“在外公眼里,我就是背叛他。”
“所以他一点愧疚都没有。”
“甚至觉得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帮舅舅清理门户。”
程宇听得毛骨悚然。
这就是人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