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老师吗?”
黑暗中,一个手电筒的光束晃了晃。
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大概五十出头,皮肤黝黑,笑起来一脸褶子。
这是村支书,王贵。
“是我是我!”
外公连忙迎上去。
“老王啊,这么晚还麻烦你。”
王支书看到江晚絮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乖乖。
这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跟个仙女似的。
这要是能给自己当儿媳妇……
王支书心里的开始有了盘算。
但他面上却不显。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应该的!”
“快快快,行李给我!”
王支书二话不说,抢过江晚絮手里的箱子,扛在肩上就走。
“这路不好走,咱们得爬个坡。”
“那个……江小姐是吧?小心脚下啊!”
江晚絮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王书记。”
这王支书,热情的有点莫明其妙。
难道民风真的这么淳朴?
祖孙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
这坡很陡,全是碎石子。
江晚絮的腿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在冒冷汗。
但她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着。
王支书一边带路,一边偷偷观察江晚絮。
这姑娘,看着柔弱,骨子里倒是挺硬气。
半个小时后。
终于到了一处半山腰的老宅。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土楼,青砖黑瓦,虽然破旧,但还算结实。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很久没人住了。
“这就是那老屋了。”
王支书放下行李,擦了擦汗。
“我已经让人把正屋给收拾出来了,被褥都是我家拿来的新的。”
“米面油我也给备了点,你们先凑合一晚。”
外公感动地握着王支书的手。
“老王啊,太谢谢你了,这钱我明儿一早就给你。”
“哎呀,谈钱伤感情!”
王支书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
“以后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照应嘛。”
“行了,你们早点歇着,我先回去了。”
王支书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江晚絮。
江晚絮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太累了,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她强撑着身体,去井边打了一桶水。
水很凉,刺骨的凉。
她简单擦洗了一下,给外公外婆铺好床。
“外公外婆,睡吧。”
江晚絮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
窗户纸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这条件,比起顾彦廷的四合院,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是,江晚絮躺在那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却觉得无比踏实。
终于。
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不用再担心随时会被算计,被陷害。
不用再面对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
江晚絮缩在被子里,摸出手机。
屏幕黑着。
没电了。
她翻遍了包,才发现充电器落在四合院了。
也好,就这样吧。
江晚絮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顾彦廷在雨里跪着,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而她站在悬崖上,冷眼旁观。
直到他倒在泥水里,再也没有起来。
她在梦里哭醒了,枕头湿了一大片。
山里的清晨,是被鸟叫声唤醒的。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汽车的鸣笛,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江晚絮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几点了。
屋里光线昏暗,她下意识地去摸手机。
按了几下,屏幕依然黑着。
顾彦廷一定气疯了。
江晚絮苦笑一声,披上衣服起床。
推开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冷,但却让人神清气爽。
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
老太太动作利索,一点也不象生过大病的人。
“絮絮醒啦?”
外婆看到她,笑眯眯地指了指灶台。
“锅里有红薯粥,还热着呢。”
江晚絮走过去,揭开锅盖。
一股红薯的香甜味飘了出来。
很久没有闻到这么纯粹的饭香了。
在顾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精致得象艺术品。
却唯独少了这点烟火气。
“外公呢?”
江晚絮盛了一碗粥,蹲在外婆身边喝着。
“去村委会了。”
外婆一边拔草,一边说。
“说是去感谢那个王支书,顺便问问怎么修电线。”
江晚絮点点头。
“外婆,我帮您。”
她几口喝完粥,挽起袖子,也开始拔草。
她的手,原本是做实验的。
白淅,修长,骨节分明。
可现在,却在满是泥泞的土里,拔着带刺的野草。
不一会儿,手上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泥土嵌进了指甲缝里。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脏,不觉得疼。
反而觉得,心里空的那一块,被这点劳作给填满了。
劳动,有时候是治愈痛苦的良药。
“絮絮啊。”
外婆突然停下动作,看着她。
“你在想那个顾家小子吧?”
江晚絮的手一抖,差点拔断一根草。
“没……没想。”
她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慌乱。
“我恨死他了,怎么会想他。”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会撒谎。”
外婆叹了口气,放下镰刀,拉过江晚絮满是泥土的手。
“有时候,恨和爱,是一回事。”
“不爱了,也就无所谓恨不恨了。”
“你现在心里恨得牙痒痒,说明你心里还装着他。”
江晚絮的眼框瞬间红了。
她在外人面前竖起的坚硬外壳,在外婆面前碎了一地。
“外婆……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江晚絮哽咽着。
“他逼死了舅舅……他是咱们家的仇人……”
“可我……可我昨晚做梦还在担心他有没有吃饭,胃病有没有犯……”
“我觉得自己好脏,好下贱……”
江晚絮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来。
这是她压抑了整整三天的情绪。
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外婆心疼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
“感情这东西,要是能控制,那就不叫感情了。”
外婆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群山,声音悠远。
“其实……外婆并不怪顾家。”
江晚絮抬起头,满脸震惊。
“外婆,您说什么?”
“那可是舅舅啊,是您的亲儿子!”
“我知道。”
外婆苦笑一声,眼角泛着泪花。
“文远是我的心头肉,他死了,我也想跟着去。”
“可是絮絮,你想过没有?”
“你舅舅当年太激进,步子迈得太大,得罪了不少人。”
“就算没有顾氏,也会有李氏、张氏。”
“那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虽然残酷,但这就是规则。”
外婆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你外公他,怪顾彦廷,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需要恨一个人,才能让自己活下去,才能觉得你舅舅死得没那么窝囊。”
“可是……把这笔帐算在一个当年刚接手公司、只知道执行商业策略的毛头小子身上,真的公平吗?”